“岂敢劳烦大人,多谢大人。”待身后笙儿前去接过信件,付书玉再次行礼,金镶斛珠步摇坠落在她的右鬓,随她俯身而下定在那里,“拜别大人。”
即使将急着送客的意味表达的这么明显,她眼及身动也皆是尺量过的妥帖,这是自小严苛礼教赋予她的,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却听那把琵琶尾调,铮一声,终于现出华美下暗藏的机锋:“燕某却有个不情之请。付小姐往后回复家中的信件,烦请给燕某看过之后再着人送去。这话着实有些唐突,可局势未明,还请包涵。”
一听这话,付书玉反而从容下来,心想,果然来了。
其实这话不算难听,且三番四请见谅包涵,语气里颇多无奈,换作旁的耳根心肠软些的姑娘,就算觉得此举唐突,也要勉强应下。谁叫她现在是住人家里吃白饭,底细又不算明朗,理应被处处怀疑提防,迟早要有这么一出。
家信是条直白的路子,有没有私自传递消息,一看便知。可付书玉不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退让一次,就必然有第二次、第三次。她从王都来到洛临城,难不成是来听谁平白无故就能对她吆五喝六的,若是如此,何必费尽心机。她确实不是言行如一的仕家女,眼前这位也又算得上什么光明正大的君子。
从燕故一的角度看去,她身处脂红弥漫的长廊,花影摇曳于女子席地罗裙上。
低颈的那一截软玉,谦卑平庸,任人拿捏。
而转眼间,她缓缓直起了那副身骨,褪去裙摆上那些柔弱攀附的妖娆花影,掷地有声道:“燕大人莫非要复兴连坐之罪不成?”
他仍是笑:“如果换成这个说法,能让付小姐好接受一些的话。”
这位燕大人终是揭开伪善面具,付书玉也不与他多虚与委蛇,“若是书玉不按大人说的做呢?”
闻言,燕故一的神情越发温和,低眉落目,风仪翩翩,令人见之如沐春风:“我们王爷是个良善人,难免会为谗言之人心软,燕某却不是。客随主便,还望付小姐多多配合,莫要为难燕某才好。”
好一个客随主便,好一个莫要为难,轻飘飘几句就将是非颠倒,她几乎要拍掌称叹起来。身后的笙儿快要气得跳出来指他鼻子骂人。付书玉向后牵住她衣袖。
“这些话烦请燕大人告知王爷,再请王爷下令。王爷若是下令,书玉必定言听计从。”付书玉头一次正眼看向他,回笑道:“但凡大人能说动王爷下令,也不必再屈尊纡贵到书玉跟前劝解了。”
燕故一敛下唇角:“付小姐是个聪明人。”
“不及燕大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对方约莫也如她这般所想,当下甩袖扬长而去,被灯打落至阶下的剪影孤傲。
“望付小姐在此处无行差踏错之时。”
“书玉也愿燕大人如今日长盛不衰。”
——
出了院落,身边再无外人,笙儿抓皱了裙面仍不解气,“那个人好不讲理,半点礼数也无,竟也能当得定栾王身边第一谋士,怕不是外面人瞎传的。”
这话说进付书玉心坎,“谁说不是呢。”
不过也是,换作她是定栾王眼下处境,被褫夺兵权,又被弹劾南下,身边还带上个与罪魁祸首有不少干系的累赘,再是心大,必定也是要好好查探仔细的。
付书玉将自己劝解了一番。
笙儿却不愿自家小姐蒙受半点委屈,她想起什么,忙忙将手上信件翻来看去。信件完好无损,封口贴的严严实实,也不像是有人拆开又黏上的。
笙儿纳了闷了,“怎么会……”
付书玉看她的动作就知她在想什么,“怎么?”
笙儿不信邪,几乎把眼睛黏上信,要在上面寻出条缝来,“那人如此不安好心,谁知他会不会将寄给小姐的信先看了。奴婢必得找出他的把柄,好拿给王爷评评理去!”
付书玉止住了她的动作,拿过那封信件捋平,“怎么会呢,即便以最坏的心思去揣度对方,对方也是不屑于做此等龌蹉事的。”
是的,不是不敢,是不屑,才要摆上明面,来要求她客随主便。
笙儿不敢不听,又气不过,犹自绞着指头气咻咻嘟囔,“就算不会又如何,也改变不了那是个无礼之人!实在是气煞我也,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人……”
什么人?付书玉收好那封薄薄信件,轻淡一句:“勉强不算个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