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如墨,繁星皆碎。
此间风盛,将围于身躯的衣袍卷成艳丽的漩涡,陷着二人。
一坛子酒泰半都被今安喝了,她面色如常,拄膝看着旁边,那个说要学喝酒的人,拿个杯子鸟饮了几杯,将自己喝得面红脖赤。
虞兰时抱着那个胖肚小口的酒坛子不肯放,像抱着什么稀奇的大宝贝。看那对桃花眼眯起的弧度大抵是醉了,如此也不忘了正背直身如坐案牍。
醉相倒也斯文。
就是有些吵。
他在给今安背诗。
是哪位大诗人的巨作,今安涉猎不深,说的什么意思,她全不关心。
只听其中一句“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1”,他反反复复,念了又念。
把今安烦得,顺手揪了一缕他被风刮到眼前的长发,将他的头轻轻扯偏:“别念了。”
他立即停住话声。从今安手里松开的那缕长发悠悠落回他肩肘,打了个委屈巴巴的卷儿。
长睫垂在眼下布成灰影,他问:“是说得不好听吗?”
四下阗静,愈称得他音色清澈,尾音是将要趋于成年男子的低沉,敲震人心。他用这把嗓子不依不饶地追问着,抛却了平日里恪守的分寸:“是我说得不好听吗?”
低低自问了几声得不到回应,他泄气蹙眉,抱起酒坛子要灌,被今安一把抢了过去:“好了。”
酒坛子被咯噔搁去她的另一边。
虞兰时没有反抗,只是全程以抗议的目光看着她。
在他平素万万不可能出现的随性,因着酒意再不遮掩。有点难缠。今安无奈地阖目:“你明天酒醒会后悔的。”
“怎么会后悔。”他无声地说出这几个字眼,她没看到。
这一处倏忽静了下来,只有风扇动了月光与他眼里的迷雾。
她闭上了那双美丽而盛气凌人的眼睛,静静地仰躺在那里,短暂地松懈着。戒备一去,不设防的姿态就令伪装的窥探者愈发肆无忌惮地,垂涎。
慵懒伸展的身躯,被红衣裹着起伏的弧度,延伸向那张浓墨重彩的脸。
她的肤色并没有书上描绘美人时所谓的肤如凝脂色如雪,但绝没有人比她更称得上美人二字,抑或是,美人二字也不足以能够匹配她。
咫尺之距,在他伸手可及的,蜜釉般的光泽从锁骨的阴影处往上蔓延,寸寸铺就的轮廓眉眼鼻皆是线条锋利不带赘余,尤显得一张鲜红的唇,柔软而欲色深浓。
即使是在她神色极冷时,这张唇也是一道欲望的擒获口。
他常常无法控制自己的视线,但她的直觉何其敏锐,他的心思又何其猖獗。而不看,他也忍不住会想,只偶尔趁着无人注目的时候,才敢放肆。
就如今夜。
就如此刻。
虞兰时伸手,隔了尺距描摹那方寸间、收拢他一切心神的所在。
他险些如愿过一次,仓促、美妙而难忘的一次。
在烟波楼,为助她脱身。
将手贴上她的腰背丈量,甚至可以合掌包拢,错觉以为、轻而易举就能擒住那一段曲线与其内澎湃的力量。
当他无法自控地张指摩挲上她的颈颊时,必定也暴露了他眼里的贪欲。
她分明察觉到了,过后却只字不提,是不放在心上,还是和他一样陷溺其中,哪怕只有短短一瞬?
或许是有的……
分明是有的。
在她环住他后颈的一刹那,她眼里分明也点起了意乱情迷的烟丝,在映来的火光里燃烧,却在最后将拇指挡在了两人之间。
为什么没有继续呢?为什么不继续呢?
他想了很久很久,都不能找到原因,于是那一夜不断回溯的细枝末节全成了溺毙他清明的泥沼。
到底应该怎么挣脱?
旁边人已经安静了许久,四处静得令人昏昏欲睡。忽然之间,今安听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声响,像是有人站在岌岌可危的钢丝上,命悬一线即将被拯救之时,滞在喉咙里的求生的咆哮。
有什么在向着她靠近,屏息着却不能自抑地,漏出了一点马脚。
她极快地伸手挡住罩来的阴影,已经晚了——松懈的心神让她低估了蛰伏的威胁,只将将隔开了一个手掌的距离,拦不住来人低头贴向耳畔:“别推,会掉下去的……”
他威胁她,他竟然还敢威胁她。
虞兰时。
他胸腔里激荡的鼓噪声几乎震痛了她的掌心。酒液只熏红了他的耳根脖子,脸上仍是几近无暇的昳丽,冷白肤色是他心里龌蹉勾当最好的掩饰,教今安一时竟猜不透他要做什么。
鼻息可闻处,他对着她轻轻一笑,那双桃花眸酒意蒙蒙,似是头一次这样直白地与她对视,甚至毫不掩饰里头的渴望,借着今夜的酒意欲盖弥彰,掠过她的眉眼,径自落向她的唇。
意图昭昭。
今安当下另一只手去扯他的腰,却用错了力道,低估了这个一直被她拎来提去的人,低估了这副病弱身躯里藏着的少年蓬勃,蓄谋已久,逞尽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