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孜回府已是日暮,心腹匆匆过来禀报。
月前当街掳来的第八房小妾跑了,买通了府里一个粗使,混在送菜车里,跑到了大街上,还伤了从王都来的贵女。
“人呢?”
心腹支支吾吾:“跑了。”
“废物!”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心腹跪地赏自己耳光甩得啪啪响,等到罗孜不耐烦看过来,才肿着脸继续说道,“那个王都来的贵女来历蹊跷,小的们不敢轻易放过,就请到了府上,等候世子发落。”
罗孜更不耐烦:“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什么人都敢往本世子这里塞……”
滔天的戾气在见到那张堪比昙花清雅无双的面容后消了大半,几滴泪一浇,全成了挠上膝盖弯的绕指柔。
“小女子本是王都大司徒之女,被定栾王劫持南下。她与我父亲为敌,还污我悔婚叛逃,毁我名声,让小女子被世人指点不齿,有冤无处诉,有家归不得……”
“今日小女子趁守备不慎逃了出来,不料被公子的妾室偷了镯子,那镯子是我祖母离别所赠,若此生不得归家,那便是小女子唯一可寄托哀思的爱物……小女子本想劝她回心转意,莫要辜负了如意郎君。不料她趁我的婢女搜身之时,拿了桌上剪子挟持我……”
伏在榻上的女子发如墨缎,泪如珍珠,一颗一颗,从玉色颊肤滚落朱色唇畔,又砸上捧心啜泣的柔荑。
不堪一折的纤臂滑落半截衣料,层层包扎的纱布透出触目惊心的血迹。
罗孜的心,便随着那一声声的哀婉低泣,被成串珠泪浸成了酸胀的海绵:“你莫哭你莫哭,我相信你是清白的……可怜你离家千里,颠沛流离至此。那女人如此恶毒,我必会替你讨回公道!”
闻言,女子仰眸看他,黑白眸中罩着令人生怜的朦胧雾气:“小女子原以为,你也如这世间男子见色起意,不懂尊重何物,生怕自己出了狼窝又如虎穴,不想、不想你竟是如此……”
她低声说出的几个字教罗孜霎时陶陶然飘上云端,晕头转向地拍上胸口,满脸殷勤:“我自是光明磊落,大义凛然。你且安心留在这里养伤,不需要担心那么多,我罗孜、本连州侯世子必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莲枝白颈柔柔弯下:“多谢罗公子大恩大德。”
转眼就是宵灯上廊,廊下往来陌生人影与夜幕一道围拢,如鬼魅横行。
忽然,东面红光映天,一片惊叫喧哗:“走水了,快来人啊!走水了——”
笙儿不安地走去门外张望一会,返身回来劝窗边支颐的付书玉:“小姐,快些歇息罢,你受了伤,还是让奴婢守夜……”
话未说完,窗棂骤然一阵异响,随即被人推开,黑影从屋外梁上跃进,惊得主仆二人连退数步。
一身夜行衣遮头盖脸,风声寒意随她入内:“我只有一刻钟时间。”
是阿沅。
笙儿差点喜极而泣,冲上前就问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被付书玉拉了回去,对她摇头。笙儿犹自怔怔,又看向阿沅一如既往冷漠的脸,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阿沅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裹,放到桌上一阵器物撞击声,打开后是几件料子做工都极平常的饰物。
付书玉伸手拿起其中一件白玉兰钗。
“今夜你好好将这些东西的机关看好记好,以防万一。”阿沅快声交代着,随手拿起其中一件,按下顶上一处扭开半圈,银簪从中断成两半,拉出一根绞索,细若发丝,寒光泠泠。
原本平平无奇的饰物在她手下瞬息变作刺着寒光的杀人利器,一件一件铺在桌上,在摇晃烛火下泛出锈色,看得人颤栗频频。
带来的这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已经很清楚了,笙儿捂嘴止住惊骇。阿沅抬头看向付书玉,还是说了句:“燕故一让你量力而行。”
付书玉握紧了手上的发钗:“王爷可有责怪我的自作主张?”
“虽然你这一出打乱了些计划,但是王爷说,利大于弊。”时间紧急,阿沅说的又轻又快,直切重点,“罗仁典经营十数年,身边防卫密如火桶,我们周旋几日也只能在这间府邸外三丈设下布防。像我今夜这出,玩得了一次玩不了第二次。”看面色仍是平静的人一眼,“想必这些你也知道。”
付书玉轻轻颔首:“连州侯万事周密,只有罗孜这个差错。还有什么能比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且为氏族弃子的女子,更能让他们放下戒心?没有谁比我更适合了。”她抬眼对阿沅一笑,“而我,也恰恰需要这么一个机会。”
不只是作为拖累留下,也不可能仅仅抱着野心空凭大话地走下去。而是真真正正地踏上一展抱负的入门阶,能向她所仰望着的伸出手。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说得如此透彻,似乎早已在心里琢磨过千百回。阿沅惊诧于她的这番果决,更惊诧于她明知后果仍义无反顾。
如她所说,确实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王爷多次意动,都被燕故一拦下,甚至险些吵了起来。
——付氏女嫌疑未去,且心肠软弱,见血都不能,哪里能担此大任?
——地牢这些日子,她已被你磨砺得很好。
——终归欠些火候……
——你是在怀疑她,还是在维护她?
万万没想到,她会自投险境,用最惊险也最恰当的一计,在这一局中安上了最为关键的一道关卡。付书玉前一刻踏入连州侯府,后一刻第其便将此事递回。王爷已有所料,燕故一摔碎了杯盏,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