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贯冷漠的人难得有些迟疑,停了好一会儿,“意味着如今这一整座连州侯府里没有人能帮你,只有你自己。所以你切记谨慎,保命为上,不要再强出头。”
付书玉对她笑:“多谢阿沅提醒,我知晓了。”
被这抹笑晃了眼睛,对视的人别扭地避开,再次交代:“如果你遇见无法逃脱的危险,必须想方设法走出这座府邸,自有人在外面接应你。”
“好。”
“付书玉,”时限已到,阿沅推开窗,回望她一眼,“活着出来。”
窗扇合紧,隔绝黑夜凛冽,屋内静谧,只余炭火噼啪烧尽残余寒意。付书玉攥紧笙儿颤抖不止的手,发现自己原也是浑身战栗。
刻不容缓,将桌上东西藏起,所有痕迹清平。下一息,院外纷乱脚步声由远及近,前门敲响:“付姑娘,东边走水,管事遣我们过来询问姑娘安好。”
付书玉扶稳鬓上的白玉兰钗,敛眸复睁开:“进来罢。”
——
有人敲开了三庙街闵府的大门,趁夜而来,披星戴月。
守夜的门房提灯推开重门,见三更天萧瑟中,立着道斗篷罩头埋脚的修长身影。
修长手指将斗篷帽拨下,月华中一张清俊眉眼:“燕故一,求见都督。”
在裘安,闵氏掌权的时日远比罗氏长久,加之姻亲之故,闵罗两家可谓是强强联手,如日中天。当年罗仁典上位,免不了已是都督的老岳丈辅佐推波。
时日更迭,如今闵氏改天换日,以闵阿为尊。
堂中,已过不惑的男子面容儒雅,唇上留髭,依稀可见不凡风采,正是闵阿。他眉间起了轻褶,玄色寝衣外披狐毛大氅,坐在主位上低目看来:“燕大人何故深夜来此,扰人清梦?”
燕故一拱手一揖:“深夜来此,当然是为不可光明正大被人知晓的事情。”
“哦?”闵阿转动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抬眼看向下堂笔直而立的年轻人,“燕大人这般开门见山,怕是来者不善。”
“善与不善,但看都督如何分辨了。”
来客话说一分藏九分,半点没有做客的规矩,教人心生浮躁。可抬眼扫一番这灼灼其目的风华,又不免为其名声昭昭,法外施恩。
风闻前年随垚关一战,夷狄国君意欲以一国相位,招安燕故一。其中曲折风波不为外人道,结果就是燕故一拒了。不仅拒了,反以此为饵,声东击西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随垚关。
自此名震四州。
人人道他是大忠大义之辈,连大朔皇帝听闻都为之感怀涕零。
这样的人,突然无缘无故登门说来送好处,闵阿不信。
“谁不知你们最近将裘安搅得不得安生,司马昭之心,不需本官言明。”闵阿语声随意,不将堂下人放在眼里,“本官也知你与定栾王多年患难情谊,无可催折。那位定栾王的威风可是连州侯也要避让,今夜她派你来此,无非是要将本官搅进你们的游戏场中。是与不是?”
“都督明鉴。”一句奉承,而后话锋一变,“但今夜燕某来与不来,都督都已在场中。”
闵阿一顿,抚髭看下去。
“都督所知甚详,但也该知,只要定栾王在一日,她的霸业图谋便胜过我燕氏滔天仇恨一日。”燕故一低眸捋袖,“我在她身后心甘情愿辅佐七年,到头来,剩下区区五万残兵被撤被贬,我空有这挂名的军师号,贻笑大方。还要被她所累贬谪至此,谈何为我燕氏澄清罪名,门楣再兴?”
闵阿的目光循着话落在他身上,看他收袖负于背后,仰起一双湛然笃定的眼睛继续道:“说起来燕某与都督何其相似,当年连州势乱,罗仁典趁乱招兵买马,不也是依靠着与闵氏嫡女的联姻,才号令得群臣跟随。早都督一步,先登上主位。”
罗仁典与闵阿当年同争连州之权,上任闵氏家主却帮亲不帮疏,反是扶了女婿上位,让嫡亲子俯首称臣数十年。这段秘辛经年历久早已少有人知,燕故一也是最近才从某人口中得知。
今夜便拿来做了踏脚石:“都督原本自可称雄称霸,居于人下多年,便无一点不甘心吗?”
果然,闵阿原本不动声色的面色骤起波澜,一拍案上,“你好大的胆子!敢离间侯爷与本官!”
“不然都督以为定栾王此趟进裘安,所为是何?”他不惧不怕,仍是光风霁月的一副眉眼,瞳色深深,“今夜定栾王遣我前来求见都督,所为又是何?”
未料听见他将图谋摊开明面,座上人眉梢眼底的盛怒渐渐平下,轻眯起眼缝:“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他掀唇一笑:“燕某总得说些什么以表诚意,方能拿好向都督投诚的筹码。”
“投诚……投诚?哈哈哈哈哈——”闵阿仰天大笑,笑罢从眼皮底下漏下目光,拨转指上的碧玉扳指,“叛主之人焉能再取信于我,遑论你与定栾王生死交情,尚能一朝抛弃。若我轻信于你,但有行差踏错,她的今日便是我的明日!”
“若是燕某不奉都督为主,只谈利害相关,谈何叛主?”堂下人没有任何犹疑:“对于燕某来说,投诚于都督,所能得到的和留在一个失权而不自知的女人身边相比,这样的选择难道很难吗?”说到这里,他反问:“还是都督认为所谓的生死交情当真能抵得过权力在手?或者,甘于继续仰人鼻息?”
“好,好!”闵阿抚掌而叹,“好一个权力在手,好一个仰人鼻息!”
燕故一面色坦然,慢声徐徐:“何况,是将一个居心叵测的敌人放在身边为我所用,还是任他暗中为虎作伥,相较起来哪一种更好掌控,都督不会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