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尧眼睛尖,一下子就看到颜澈槐,向他招手,颜澈槐坐了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神环绕了一圈,定格在另一桌的仲星身上。
她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化着淡妆,耳朵上戴着一对珍珠耳环,从侧面看显得她温柔典雅,鼻尖的红痣俏皮可爱。与身边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坐在一起交头接耳,不时的勾起唇角,笑的时候眼睛弯起。
纪梓罂拉着仲星,讲着最近大院发生的好玩的事情。两颗圆圆的酒窝配上贴着耳畔的短发,显得越发可爱。只是她面色苍白,但是努力打起精神和仲星说笑。
仲星握着她冰凉的手,关切道:“要不要加件衣服,最近身体还好吧。”
“别担心,我已经好多了。你不知道我妈最近天天把我关在大院,门都不让我出,天天给我喝这药喝那药的!”纪梓罂有些生气地跟仲星诉苦,一张素白的脸很是无奈。
纪梓罂的母亲周敬敏,是周家当代家主周敬文的妹妹,嫁给了一位文官。不过丈夫在她怀孕的时候出了车祸,周敬敏也因此伤心早产,纪梓罂出生的时候便落下病根。这些年,纪梓罂随母亲住在周家大院养病,读书也是请老师来家里上课。
“觉得冷就多添件衣裳,现在虽然是夏天,晚上难免会凉,梓罂你还是要多注意。”一旁的张素抱着二女儿喂奶瓶,一边对着纪梓罂唠叨。
“知道啦,大嫂。”
……
男人们的桌上带着烟酒味,平日里日理万机的男丁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饭桌上难免谈到生意。
一个沈家的远亲站起,拿了杯酒一饮而尽,“上次周大哥女儿的百日宴,实在是没空去,今天就当是赔罪了!”说完又敬了一杯酒。
周承川举杯还未开口,刚上幼儿园的大儿子敲敲杯子,语气天真烂漫:“莫得事情莫得事情!”小家伙俏皮的样子引的大家哄堂大笑。
在大厅远处的桌子上坐着其他人。一个男人好奇问道,“那张戏台下桌子上都是谁?”
一个年长的老人自顾自倒了壶茶,语气带着惊羡:“那个戴眼镜的是周将军的大儿子,周家长子周承川,现在已经做到秘书长职位了。他老婆是张司令唯一的孙女,生了一儿一女。那边那个是二儿子颜澈槐,接替他舅舅的公司,自己也在外办公司。以后家产根本不用分,政商各有人。周将军还有个小女儿,就是穿着黄衣服那个,据说从小生活在国外……”
……
宴席间,仲星的目光看到了门口的女人。她烫着大卷,栗色的长发披散及腰身,成熟的妆容,面色清冷,跟在一个打扮姣好的妇人后面。遇到熟人,她停下脚步熟悉的寒暄,嘴角带着笑意。
仲星见过她,颜澈槐的未婚妻。
颜澈槐的母亲林殊走上前招待辛夫人和辛染,带她们落座。仲星无意间与辛染对视,对方只是微笑地朝她点点头。
周家的亲戚在桌上很快讨论起颜澈槐和辛染的订婚宴,辛染没有什么表情,安静地吃着宴席,独留辛夫人八面玲珑的声音,和林殊的回应。
仲星低着头,没有过多的胃口。纪梓罂投来关切的目光,问她怎么了。她笑着摇摇头,站起身去了洗手间。
……
仲星没有去洗手间,从大厅后门的小门走出去。
“三小姐?你这是去哪里?”管家陈伯拿着戏台节目表,走过来疑惑的问道。
“我就出来透透气,吃的有点撑。陈伯你去忙吧。”仲星朝他笑了笑,慢慢往前走到一个老旧的秋千前,坐了上去,靠着背椅。她收起了笑容,看着远处的景色,心里有一些落寞。
“不是怕黑吗?”身后传来颜澈槐淡淡的嗓音。
仲星吓了一跳,一回头,看到男人穿着白衬衣,领口解开三颗纽扣,露出结实好看的纹理。他双手插着兜,屹立站在她身后,身上带着些淡淡的烟酒味。深邃的眉骨下眼神是清亮无比,带着笑意,嘴角微微勾起。
这让仲星想到,公子如玉。
看着仲星呆呆地看着自己,颜澈槐笑了一声,坐在了她身边,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低着头看着她微红的脸颊。
仲星怕被人看见,想要挣脱,却被男人死死按住,她有些害怕,左右环顾,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会被人看到的……”
“不会。”他回答的很快。
“你骗我。”她望着他深邃的双眼,带着控诉。
颜澈槐抱着她,没有说话,安静的坐了会,才牵着她走回大厅。拍拍她的脑袋,让她先进去。
陈伯面色复杂地看着仲星走远,才走近立在门前抽烟的男人,叹了口气,“二少爷,夫人说……”
颜澈槐打断了陈伯,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尼古丁逐渐平复心情。他抽了支烟给陈伯,示意他接过,陈伯叹了口气,将烟收到口袋,又是苦口婆心。
“二少爷,你知道的,夫人希望你早日和辛小姐结婚。至于三小姐,夫人会给她找个好归宿。您这样越陷越深,三小姐只会越来越依赖您。夫人那边不好交代。”
颜澈槐眯了眯眼,望着远处深色的树林,依稀透着可怖的假山。他将烟蒂踩灭,语气平静,“陈伯,你知道我妈为什么收养她么?”
陈伯看着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一时间竟然语塞,他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二少爷,夫人做事自有夫人的道理。”
颜澈槐没再接话,陈伯望着他略带倦容的脸,心里还是叹了口气。
颜澈槐回到宴席,沈初尧的大堂哥打趣,“承川现在也算是成家立业了。林姨可以少操一办的心了。颜澈槐和辛家那位从小就有了婚约,如今也该准备准备订婚结婚了。过两年让林姨再抱个孙子!”
颜澈槐手握酒杯,细嗦一口,语气悠闲:“真到我订婚的时候,沈大哥你得给我包个大红包。”他气定神闲地坐着,随意点了支烟,嘴角带着弧度,饶有兴致地倾听大家的言论,偶尔说一两句。
……
宾客散尽已是晚上十点半,按照过去的惯例。周家的人今晚会在大院住一晚,明早再回外面居住的地方。
周承川帮妻子给小女儿洗好澡,下楼接水的时候,看到自家弟弟靠在茶几上,双腿交叠,吞云吐雾,全身一幅颓靡放松的模样。周承川很年轻的时候就接替了父亲的位置,这些年一直忙于政务,自家弟弟自幼出国,两兄弟见面的时间其实屈指可数。
颜澈槐余光注意到周承川,笑了笑,侧身递过支烟。周承川摇了摇头,“待会得照顾孩子,身上不好有烟味。你也少抽点吧。”
听到这话,颜澈槐不由得多看自家大哥两眼。周承川很早就与张素定下婚约,两人多年来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虽然周承川身处高位,对于家庭却是十分尊重,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倒是他们这个圈子里不多的洁身自好的男人了。
周承川问起颜澈槐公司上的事情,忍不住提点到,“舅舅这两年也准备退下来了,看意思是让你接手,妈的意思是让你早做打算。至于那边,你也得留给辛家面子。”
最近几年,西临抢了辛氏许多策划案,圈内人都是明眼人,也成了饭后讨论的话题。周家辛家迟早是一家人,颜澈槐自办公司在生意上处处对峙辛氏,实在是驳了辛氏的面子。
“你们两兄弟聚在一起说些什么呢?”林殊抱着大孙子盛祁,穿着墨绿色的旗袍,梳洗整齐的发髻贴在鬓边,带着墨玉样式的耳坠,从楼上下来。
“爸爸!叔叔!”盛祁套着一身保暖卫衣,挣脱着要从林殊的怀里下来,小腿蹬蹬像炮弹一样冲进颜澈槐的怀里,柔顺的蘑菇头贴着圆圆的脸蛋,大而黑的眼睛宛如两颗黑葡萄,软糯的撒娇,“叔叔!叔叔!我的生日就快到了呢!”
看到侄子两只狡黠机灵的双眼,颜澈槐哑然失笑,伸手刮了刮侄子小巧的鼻尖,“叔叔记着了,明天给你买你最喜欢的汽车模型。”
小家伙最大的兴趣就是收集模型,据说他自己腾出一间屋子,缠着张素买了许多透明架子,专门摆放自己珍藏的汽车模型。
“欧耶!”盛祁兴高采烈地欢呼,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白嫩的胖手揉了揉眼睛。小家伙平时的睡觉时间是晚上九点,以至于现在开始犯困。
林殊让大儿子抱着孙子上楼休息,一时间客厅就剩林殊和小儿子。
“一段时间不见盛祁,倒是越来越可爱了。”
林殊看着给自己倒了杯茶的小儿子,嘴上也催着,“这两年和辛染把婚事办了,喜欢孩子早点生个孩子,我也好早点抱上你的孩子。三十一的人了,还没有成家。”
颜澈槐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仿佛对母亲的话置若罔闻。
见小儿子不吭声,林殊坐到儿子边上,拍了拍颜澈槐的手语重心长道,“妈妈也会给仲星找个好人家,你也不用担心她的归宿。她既然跟着我们家姓周,我就会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只是颜澈槐,你不能和她在一起。”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辛染他爸爸退位之后,你爸爸成了最大的掌权人。你舅舅很快也要退了,可惜他没有孩子,公司以后都是你的。你和初尧还有其他的朋友一起办公司,妈不反对,这些年辛家多少企划案被你抢了过去,身边的人哪个不是明眼人,你这摆明就是让辛旸不痛快。辛染妈妈多次找我,我都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知道你对妈妈有气,但是仲星明面上是咱们周家的女儿,你妈妈我在国外生的女儿,你再怎么喜欢她,也不能和她在一起。”林殊说了一大段话,伸手举着茶盏,抿了一口。
“靳声这几年一直调查当年的事情,我知道是你授意的。但是这么多年了,你又查出了什么?仲星现在平安健康,忘了过去的事情也好。你们是不合适的”
颜澈槐靠着沙发,视线停留在墙壁上的摆钟,右边是一幅全家福。周敬文一身深绿色军装,林殊着湖蓝色旗袍,左手边站在周承川和妻子张素,手中抱着一个襁褓,那是七个月大的盛祁。右边站着颜澈槐。
母亲对于仲星的身世闭口不提,颜澈槐也没有再像二十出头那样刨根问底。他坐直身子,嘴角噙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娴熟地按着母亲的肩膀,像平时拉家常那样,“医院最近很忙吧。你也要多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林殊微笑道,“其实他们都只是心灵创伤,感知不到自己和他人的情绪。治疗不累,治愈才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
“好了,你爸明天要出差,我得给他收拾行李。你也早点休息吧。”林殊拍拍小儿子的肩膀,回了房间。
颜澈槐从浴室出来,系好睡衣扣子,浑身透着凉意,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神情淡漠。宽肩窄腰长腿依稀显出他成熟男人的魅力。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胸口滑进睡衣。他扫了眼手机,十一点五十五分。
他不急不慢地擦着头发,垂眸回了信息,将手机放在床头,随意地把毛巾放在椅子上。打开门,径直走到四楼最里面的屋子,不疾不徐地敲了三下门。
仲星早早的上了床,却发现没有什么睡意。走到床边往下看去,只能看到几个佣人在打扫大院,收拾着今天临时搭建的戏台。
她的小脸素净,妆容早已卸去,柔顺乌黑的头发搭在左肩,黑亮的瞳仁看着忙碌的人们,一时间发了呆。过了半晌,她走回床边,打开床头灯,把ipad抱在怀里,拿着笔写写画画。偌大的房间,只留床上穿着粉色睡衣低着头安静的女孩子。
听到三声敲门声,她呆愣了几秒。颜澈槐打开门,眼含笑意地看着她愣愣的样子,白皙的双手抱着平板,一双安静的大眼睛望着他。
他进屋将门反锁,双手环绕靠在门上,好暇以整的盯着她,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颜澈槐哥哥……”仲星刚开口,颜澈槐便大步走过来,环过她的肩膀,把平板随意扔在一边,低下头重重地吻着她。
仲星抬着头被动,过了几秒伸出白皙的胳膊环住男人的脖颈,颜澈槐顺势将她压回床上,看着她娇润的脸颊,嘴角挂着一层浅笑。
仲星早已紧闭双眼,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全迟迟感受不到他。她睁开眼,不明所以。
“昨天忘了问你,最近还失眠吗?还做噩梦吗?”他的语气清淡温柔。
仲星双手攀着他宽厚温暖的肩膀,认真地摇了摇头。她把男人压倒在床,整个人趴在他的胸口,脑袋蹭了蹭他的颈窝,感受男人有力的心跳。
“其实,我现在睁着眼睛,保持清醒,也能清楚的看到那个场景。”安静的屋子里,只有怀中女孩的吴侬软语,颜澈槐抚摸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慰她。
“每当我努力睁眼,想看清那些人,我发现我自己无能为力,总感觉血流到眼睛里,让我很难受,很排斥。我想记起以前的事情,记起我的妈妈,可是我还是想不起来。你说,妈妈会不会怪我?”
颜澈槐用力的抱住她,温柔地安慰,“也许是她不希望你想起来那些回忆,希望你就这样平平安安的生活。这样也挺好的,你来到了我的身边。”
仲星闻言抬起头,与男人深邃的双眼对视。她忍不住伸出手,触碰他的眉骨,一点一点滑到他好看的薄唇。颜澈槐张口咬住了她柔软的手指。
“……”仲星有些羞红了脸,气鼓鼓地推开他,作势要下床,却被颜澈槐拦腰抱回床中央,男人顺势接着刚才的动作,仲星将床头灯暗灭。
……
颜澈槐给熟睡的女孩遮掩了被子,坐在床边,抚摸着她红润的脸颊,看着女孩无意间贴近他的手心,颜澈槐眼中充斥着温柔。
他轻声关上门,回到房间,拿起烟盒走到阳台。夏夜的晚风带着凉意,他咬着支烟,猩红的烟火在黑夜中依稀显现,吐出烟圈,迷雾中他的表情若隐若现。尽管身体显现疲惫,他的大脑却格外清醒。
他突然想起,他在国外读研的那段日子。
有天晚上他与同学聚完会,回到家门口,他站在栅栏边,抽了支烟,冷风中散去身上的酒味,他顿时清醒了许多。无意间抬头,看到二楼的屋子还亮着光。
他踩灭了烟,直截了当上了二楼。
穿着奶白色睡衣的她坐在飘窗上,扎着蓬松的丸子头,抱着一个巨大的兔子玩偶,侧身对着窗外的景色出神,整个人瘦削单薄,背影落寞。颜澈槐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她都没有察觉。
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仲星猛地一回身,暗淡的眼光瞬间燃起星光,扔下兔子朝他怀里扑过来,抬头冲他甜甜地笑。
她当时还不能说话,只能用笑容来表达她对他的依赖,和想念。她低着头,白皙的手指拉着他略带寒意的大衣,细碎的额发微卷,耳朵红扑扑的,睫毛忽闪,细腻的皮肤在灯光下宛如羊脂玉般。
“怎么还不睡?在等我?”颜澈槐半开玩笑。
谁知道怀着的女孩抬起头,认真地点了点头,那双眼睛太过干净,没有一丝谎话,全是依赖。
颜澈槐收起开玩笑的神情,将仲星搂紧,下颌搭在她的脑袋上,轻拍着她的背。
“去睡吧。”
仲星点点头,拉着颜澈槐的手,走到床上。窗户半掩,月色下,映出两人的倒影。仲星乖乖地躺在床上,颜澈槐拍着她,轻声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