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到的是受灾最重的香橼城,这里也是州府所在。让人意外的是香橼城比想象中好了不少,路上的死人少了很多,村子里偶尔有人发放米粮,还有水车从远一些的地方运来少许的水,以及还有水的几口井日夜打水送往各处,百姓虽艰难度日,倒也还不至于饿殍遍地。
香橼城知县是午正二十三年进士,名叫齐讼书,当年他参加殿试时宋霆谕就在午正帝身边,对此人印象颇深,一般参加殿试的举人无不唯唯诺诺,生怕做错一点半点,有的甚至只是稍微对答几句就满头大汗,而齐讼书这人颇为执拗,说起古今圣贤,连太子都敢顶撞。后来宋霆杰特意吩咐把此人扔的远远地,最好再也不要回京,宋霆谕虽说觉得有些可惜,但也觉得不免是一番历练,就没有反对。
如今看来,这人确实有些过人之处。
宋霆谕觉得这个人很有风骨,加上香橼城的现状,她没有在香橼城做太多调查,直接在齐讼书回县衙时把他拦下。
齐讼书也没让人失望,一眼便认出了宋霆谕。当初殿试,他第一个忘不了的自然是当今天子,第二个就是怀王宋霆谕,她虽是女子,却颇具学识,所思所想都站在与当时还是区区考生的齐讼书都在完全不同的角度,他当时只觉得怀王目光灿若星辰,与一般女子常做低眉顺手之姿完全不同,又比年轻气盛的男子多了几分柔和、稳重,让人如沐春风。当时他就在想,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为何此女能够学识如此渊博,考虑如此周全,反观太子宋霆杰就要普通得多,齐讼书甚至没能记清他的长相。
齐讼书当场拜倒,却被宋霆谕拉了起来,“微服前来,只为先行调查去年楚王来时发生的事,你不要张扬。”
“是。”齐讼书讷讷的。
回到县衙,齐讼书将二人带到无人处,还是补全了大礼,没等宋霆谕开口,他就先道:“殿下,去年楚王来云州,确有许多蹊跷之处。”
“我听说楚王去年并没有到香橼城来,云州知州是到曲水城那边见的太子,这些事你也知道?”宋霆谕问。
齐讼书点头,“下官听闻楚王来云州后,各地灾情毫无缓解,反倒铜山、曲水几处的百姓有不少跑到了香橼这边,便觉得不对,于是派人打探,结果楚王竟然没有拿出一点钱粮赈灾,还因为香橼灾情过于严重根本不打算过来,下官听闻打算上书,可……”
可是楚王当时是太子,如果真想隐瞒,自能一手遮天,那个时候太子正盛,连宋霆谕想要彻底越过太子去做什么都需得费一番周折,更何况一个小小知县,只怕奏折没到,脑袋先丢了。
“我明白,你继续。”
“后来,下官发现了蹊跷,那赈灾银似乎并未到铜山几县知县手中,连知州大人都抱怨连连,似乎赈灾所用钱粮都不翼而飞了。”齐讼书道。
宋霆谕眉头紧皱,她这几天也有猜测,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更复杂了。宋霆杰只能从云州周边地区调用物资,如果是他想要钱,就要把这些物资带走出手,她可以保证宋霆杰手中既没有能够等同二十万两白银的物资,也没有多出二十万两银子。他甚至没有能力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运走那么多物资,如果有那个手段,宋霆杰也不会被废的这么利索。
赈灾回来之后,宋霆杰疯癫更胜,或许是那些人为了物资给他下了更大剂量的药,整个赈灾过程恐怕宋霆杰都不甚清醒。所以运走物资的人应该就是给太子下毒的人,也就是余若那伙人,他们到底是谁?有多大的力量?背后是公主府还是另有其人?宋霆谕甚至不认为公主府能做到这一点。
一时之间想不通,只是无论谁暗中调走了二十万两银子的物资都绝对是个大麻烦,至少够养一支军队了!
“你可有那些赈灾物资的下落?”宋霆谕问。
齐讼书摇头,“就好像消失了一般。”
宋霆谕还是打算把此事先放一放,“我本以为香橼这边会是最为惨烈的,没想到被你治理得井井有条,你做的很好。我时间不多,除了香橼还有哪里最为糟糕。”
齐讼书双目看向东方,“那必定是曲水城。”
“曲水城?那里地处云州渝州交界,受灾不算严重,怎么会最为糟糕?”
“殿下何不去看看?”齐讼书并未解释。
去曲水城前宋霆谕又走了几个小镇,和边安城,这些地方就没有香橼那么幸运,只怕是死的比活的都多。
这天晚上,实在没有找到可以投宿的村落,宋霆谕三人只好就地点了篝火,烤着从上一个小镇带的几张饼。月圆如盘,树影凋敝,若隐若现的远山是一片黑黄的荒芜,像是幽冥鬼境,也像是……外星?
宋霆谕想起来到零号空间前,那些月球、火星的图片。那真的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这饼虽难以入口,好歹还能充饥,殿下委屈一下吧。”姜彦把烤好的饼递给宋霆谕。
相比而言岩厚就比较粗心看到姜彦把饼不好的地方都挑走自己留下,把饼心最软的部分给了宋霆谕,就感叹幸亏侧王夫跟着来了,不然他手里那张糊了一大半的饼给殿下还不惹恼了她。
宋霆谕见到姜彦的举动,心中一暖,却只捡了姜彦掰走的糊了的几块,入口一片苦涩,“你这身子能跟着我们到这儿已经不容易了,软的给你,吃完睡觉,我和岩厚轮流守夜。”
岩厚觉得,自己其实可以离得更远一点。
“少爷,再往南几天,就出了上宋了。”
三人正准备休息,忽然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很快,一老一少两个身影在夜幕中浮现。老者有五十岁上下,年轻人只有十六七岁,是个书生,手中拿着罗盘,一边跟天上的星辰对照着,二人风尘仆仆,像是已经赶了很久的路。
二人也刚刚发现这边还有人,喜不自胜。
“少爷,这里有人,他们生了篝火,我们也去挤一挤吧。”老人建议。
那少年似乎也觉得着实太晚了,虽不情愿还是答应下来。
“二位看起来不像本地人,这是从何而来?”宋霆谕邀那二人坐下,问。这一老一少衣着还算整齐,不像是难民,最关键的是,他们是往南走。
“经州那边来的,我东家姓艾,这是我家少爷。”老人介绍到,“几位看着也不像是本地人?”
宋霆谕点头,“嗯,来做买卖的。”
老人见这一对里二男一女,两个男的都不怎么说话,却是一个姑娘做主,不禁觉得稀奇,“云州大灾,姑娘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平时都习惯了宋霆谕做主,这边三人这才意识到不对,姜彦道:“我是入赘岳家,我娘子才是家中掌柜。”
“啊。”老人神色古怪。
“是这样!太好了!”少年人却满脸兴奋。
“这有什么好不好?”宋霆谕问。
“天生我辈,自然不该被写凡俗规矩所困,求个天地自然才不虚此生。姑娘与这位公子不屑世俗眼光,与我是同道中人。”少年人道。
宋霆谕也没听懂怎么就跟他是同道中人了,也不知道他的道是什么,索性问,“二位这是要去哪?再往南出了上宋不远,就是无尽大海了。”
“天涯海角!”少年人双眸闪亮。
“天涯海角?”宋霆谕、姜彦、岩厚异口同声。
那少年人分外笃定,“嗯,我要去这世界的边界,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子。”
“可是,从来没人去过那里。”姜彦道。
“所以我才要去!”少年人挺直了胸膛,“我要告诉所有人世界的边界在哪里。”
“有志气,可是你要怎么通过无尽大海呢?”姜彦问。
“我从小学习造船,这次出门带了五千两银子,可以造一艘大船,带上三年的食物,我想一定会到的。”少年人道:“到时我定要把天边画下来,然后包好放在船上,就算我回不来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