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夜闻言面色一苦,对比他还苦的段鹏举道:“段都监,还是你说吧。尽管直言。”
段鹏举微微点头,苦笑着叹了口气。
缓缓道:“末将虽然比不得二位老将军见多识广,可也在军中混迹多年。曾经也上过西北,剿过贼寇。可这水泊里的……”
他神色一正,诚恳的道:“请恕末将斗胆,除非把百战西军全伙调来,方有一线胜机……”
王焕三人瞪着眼睛,他们知道段鹏举说得诚恳,可他们不信。
西军是大宋最强之兵,曾经更是打到了党项人的王庭,而一窝草寇如今就能直面交锋了?
而且他说的是一线胜机,并不是必胜。
“你莫要危言耸听,咱们几个可是来诚心问事的。”王焕有些愤怒的道。
段鹏举苦笑着看向张叔夜,见他点头,接着道:“末将并非危言耸听,末将也在西军中呆过几年,若说守城,西军谁都不怕,可若摆开架势野战,末将真不觉得他们能比得过这伙梁山贼寇。现在西北军事,也早已经不是范老相公在世时候的模样了。”
他忽然眼睛放光,一脸期盼的道:“这梁山的士卒比官军吃得好,用得好,家人大部分都在水泊后面安生。他们知道如果败了,家人就得跟着吃瓜落。所以他们不怕死,是真的不怕死啊……”
“前些日子,那济南府逃出来的指挥使,乃我在西军时的同僚,他说枪捅进身子,那梁山士卒脸上没有一点惊恐,而是大喊着抓住你的枪,怕你逃了……咱们这些地方守军,可以做到身上插满羽箭,临死前还对着你放肆嘲笑么?”
王焕几人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他们不是害怕,也不是没见过不怕死的士卒。可那是曾经很多年前,自己的手下兄弟也这样……可是现在,他们没有一点把握。
徐京一脸不可置信的出声吼道:“这柴进就这般了得,能让士卒悍不畏死,替他拼命?”
“是的。因为梁山士卒知道他们也是在替自己拼命。他们死了,家中妻儿会分下更多田地,会补贴很多银钱,更能在梁山之上享受香火供奉……”
“什么香火?”闻唤章问道。
张叔夜苦笑道:“听闻梁山聚义厅之上,立有一“英烈祠”,在战阵之中死去的士卒,皆可日夜受山寨供奉,过年过节,那柴进都会前去祭拜……”
闻唤章三人,都是大惊失色。
能享受香火的,除了神仙菩萨,就是死去的王公大臣,普通士卒哪里能有这命的。他们只有一卷草席,一捧黄土,或者被乌鸦野狗啃食干净的肉身。他们甚至还得担心,被自己人砍下头颅,拿来冒领军功。
香火供奉?一群王公大臣为自己的家人为个配享太庙,都争得面红耳赤。何况普通人。
而那“英烈祠”居然还立于聚义厅之上,已经表明,他柴进把死去的将士,看得比自己都重要了。
见三人还在发呆,张叔夜缓缓道:“并非段都监涨贼人志气,实是乃贼寇势大,诸位将军真要慎之又慎啊。朝廷已经经不起大败了。”
闻唤章压下心中震惊道:“二位可知梁山到底有多少人马?”
段鹏举略微思索,拱手道:“听说这梁山是单独成军,每军皆有名号,几千到上万人不等。各自操练,如无特殊情况,不会打乱混编……只是这具体多少,咱们根本不清楚。”
王焕道:“马军,可知个大概?”
张叔夜插言道:“他们前些日子,分三路取济南、沂州、淄州等地,听说只动了一营马军。数量不真切,可经过他们多次攻打州府的情况推测,成建制的马军,不下两万……”
“他们何来的这么多好马?”
张叔夜苦笑一声,“诸位知道天下有多少马贩子,而官府中又有多少见利忘义之徒么。”
他越说人越愤恨,怒喝道:“有的朝廷官军,居然偷偷把甲胄兵器运出来卖与梁山,他们这是在拿国家社稷,换自己的水肚油肠啊……”
话未说完,剧烈的咳嗽起来。
闻唤章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待他好些了,拱手道:“相公忧国之心,在下佩服,只是还需保重身体,莫要太过焦心。”
张叔夜心头感动,可还是愤愤不平的道:“某张叔夜平时自问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百姓,可就在前些日子,济州百姓听说朝廷大军过来,居然全跑去梁山了。”
“我本想拼了这官不做,也要护他们在城中,不受官军的迫害。可百姓却哀求我放过他们。哈哈!是的,求我放过他们……”
几人看着张叔夜原本不怒自威,气度不凡的脸,此时因为激动和气愤,变得潮红和可怖……
闻唤章也是文人,也是心怀天下的文人,此时真的太懂他了。
三人别离了济州城,一路都没有说话,可心中思绪万千。
进了军营,王焕道:“不能这样枯等了,他贼寇背靠梁山老巢,粮草不绝,可咱们还得临时征缴。如今济州附近县府,连征的地方都没有了。”
闻唤章点点头,“将军说的对,万一粮草供应不及,事态很难把控。不管如何,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咱们得先去碰碰才行了。”
“可……那高太尉还在寻欢作乐呢。”
“让人去传信,就说梁山马军已经迂回在后,正在向济州赶来……先把他吓回军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