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佳节。
安宁无事的成都府,在今天显得特别热闹,有些老人很早便开始去往寺庙、道观或者祠堂进行祭祀。而一些文人士子,相邀三五好友出游踏春。选一个山水绝美之地,曲水流觞、诗歌宴饮好不快活。
可是在这世人同庆的日子里,成都街头却又一个姿容雄伟、续有短须的年轻文士一手提着酒壶,一脸的憔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是看穿着还有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度,绝对不是个在大街上醉酒生事之人,可现在那步履蹒跚,一副癫狂模样却也让四周行人敬而远之,不敢招惹。
“国之将亡,尔等村夫愚妇尚不知羞,真是可悲可叹……”
“世人皆醉我独醒,这个诺大的成都府,难道就再也没有一个知廉耻之人了么?”
……
张狂的话语虽然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可却都像看傻子似的在旁窃窃私语,有人甚至还对其品头论足,轻声嘲笑。
“让你们笑,等哪一天战火烧过秦岭、刀兵置于肩头,看你们是否还笑得出来!”那文士猛得灌了一口水酒,大笑道:“这成都府也就这酒还凑合,人嘛……皆不值一提……”
巴蜀人皆是好性子,可却得分什么事。如果事不关己,或许大家都会高高挂起。可是现在听你一个刚刚长了几个毛的年轻人居然说成都人都不值得一提,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回怼道:“对,你值得提,喝了二两猫尿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可对得起你肚子里的孔孟之道,周公之礼?”
那文士突然被人回了话,起初还有些意外,可转瞬之间却像似见到宝贝一般显得极为高兴。
“孔孟之道记在心里,周公之礼也只对值得尊敬之人,至于你们,不配!”
“你配,就你配!”
“也不晓得是哪里来得酸秀才,跑这大街上来发酒疯。”
“不是做文人打扮的都是秀才老爷,你莫好看他了。说不定是想攀上哪个富贵人家做上门女婿被拒绝了,在这里发癫呢……”
有了第一个回话的,就会有第二个。过不多时,大街上一些喜欢吵闹的人全都围过来,像是打发时间一般,一同对着这醉酒文人调笑起来。
正当大家说得兴起的时候,只见一个中年妇人端着一盆清水,呼的一下全给泼在了那人的脸上。
“在这叫唤一早上了,耽误老娘做买卖,让你尝尝老娘的洗脚水是不是比水酒好喝。”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仰头大笑。尽管大家都知道这妇人用的是摊位旁边给客人净手的水,可看对方那副一脸震惊,惶恐不安的模样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虞兄,你……”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个身材高大的儒生,有些惊讶的看着被淋成落汤鸡的文士后,连忙跑进去拉着刚刚有些清醒,可还愣在原地的年轻人就走。
“许兄,不想在此地又遇见了。”
“还能记得在下,看来兄台的酒还没喝过瘾。”
来人正是准备去往剑门关的许贯忠,只是没想到刚一出门就碰上一个,曾经在杨明禅准备的酒宴上遇到的年轻文人。
“我虞允文今天算是丢脸丢大发了。让许兄见笑,见笑了……”
自称虞允文的年轻文士一边说话,一边还打着酒嗝,惹得许贯忠也是无奈不已。
“其他事先不谈,我家就在左近,不如去寒舍换洗一下如何?”许贯忠虽然要去剑门关坐吴玠,可是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客气的邀请道:“兄台这副模样,可一点都不像当日宴席上舌战群儒的风采啊……”
“当日也是酒后一时没忍住,骂了那几个酸儒。”虞允文有些汗颜的道:“每次都在许兄这般的英雄面前丢丑,小可也真是……”
“虞兄是爽快人,而我许贯忠也不爱扭捏造作,只可惜当日被黄相公临时叫走,不然早就上前与兄台结交了。”许贯忠笑道:“去我那洗个澡,若是兄台酒还没喝够,在下便陪你喝个痛快的如何?”
“能与立下奇功却视功名如粪土的许兄结交畅饮是我虞彬父的荣幸。许兄请……”
“虞兄请……”
二人相视一笑后,回身往许贯忠家中而去。
……
离家之时,燕小乙早就按照许贯忠的嘱托去办自己的事,而同住此间的时迁还未归来,故而院中只有他们二人。
“许兄这雅园虽小,却花草茂盛,极为雅致,配得上许兄的名头。”
虞允文洗了个热水澡,那一身酒意也清醒了大半,只是他穿着比自己更加健壮的许贯忠的衣裳,显得有那么一丝滑稽。
“酒既然醒了,那咱们是否还继续喝?”
“哈哈哈哈。”虞允文爽快的笑道:“能与许兄畅饮乃是一大快事,可我就担心待会又乱了性子,不如泡一壶山茶,坐而论道如何?”
“好,虞兄爽快。”
许贯忠客气的请他坐了,然后自去屋中取泡茶的物事。
等不了多久,二人皆是几盏热茶下了肚,虞允文的气色也比之前又好了很多。
“我曾听闻虞兄祖上乃是前唐的名臣虞公世南,不知对否。”
“传言不假。”虞允文点头道:“只不过那都是祖宗一辈的事,而在下却是给祖宗丢人哦。”
“千万别这么说。”许贯忠道:“许某虽非巴蜀人士,可也长听世人皆赞虞兄才名,兄台切莫自谦。”
“许兄,这可不是自谦。”虞允文摇头道:“祖上余荫百年,而作为后辈却整日浑浑噩噩无所事事,难道不是给祖宗丢人?”
许贯忠不好接他的话,只能笑着道:“东坡先生在兄台这个年纪不也只有才名,没有官身么?虞兄又何必烦恼?”
没等虞允文做答,忽然眼神玩味的问道:“莫非今日醉酒,也与此事有关?”
“这你可小看我了。”虞允文摇头道:“虽然毫无建树让我有些苦恼,可也不至于因此而醉酒。”
“那是为何?虞兄若是愿意,许某倒是乐意倾听。”
“其实很简单,我就是昨夜听人说吴玠将军派人给黄宣抚送信,想再征兵一万用来收复陕中。可黄宣抚一直推诿,故而烦闷……”
这事许贯忠自然知道,只是没想到虞允文居然如此关心此事。
“看来虞兄是赞成吴玠将军增兵的?”
“那是自然,如今巴蜀百年没有战事,可谓民丰富足、人丁兴旺,而吴玠将军却只有依靠蜀道自保之力如何能行?”虞允文问道:“难道许兄有其他高见?”
许贯忠听出了他话中的意外与责备,毕竟自己在外人看来可是吴玠的人,不管怎么说应当与吴玠站在同一条道上才对。
“在我看来,此事吴玠将军没错,可黄相公也没错。”
“还请许兄赐教。”
许贯忠看着这个比自己年轻了七八岁的青年才子,见他一副认真请教却又似要准备驳斥自己的模样,不禁心头暗笑:真是初生牛犊一般啊,不管是谁,都得论个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