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虞兄,黄公现在所任何职?”
“四川道宣抚使,主管巴蜀一律军政民生。”
“那吴玠将军现在所任何职?”
“陕西诸道都统制……”
虞允文也是聪明绝顶之人,被许贯忠一提醒,忽然愣了一下:“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正是如此。吴玠将军如今虽然驻守剑门等进蜀要道,可说到底他乃关中的领军将领,现在扼守剑门诸关那是朝廷特下的旨意。而黄宣抚才是整个巴蜀的掌舵人,如果用巴蜀的的士卒去补充陕西的兵马,这样做是否合适?”许贯忠缓缓说道:“何况没有圣旨传来,黄相公如何敢让吴玠领军北上夺回汉中?万一出兵失败,害得蜀中失守引来战火,这个责任谁担?”
虞允文被许贯忠的几个问题问得哑口无言,毕竟这朝廷自然有朝廷的规矩,各地文臣首脑没有圣旨绝对不可擅自调兵,这可是铁律。
何况现在吴玠的官位其实就是名义上的都统制,貌似管着一大片地盘的兵马,可说到底那些地方都是人家柴进的了,手底下的人马也少得可怜。如果不是因为蜀道太过崎岖,就那点人柴进早就不管不顾杀了进来,何至于等到现在还未发一箭……
“许兄说得虽然在理,但是现在正是朝廷需要收复失地之时,黄公为何就不能……”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为官之道,吴玠将军想厉兵秣马收复失地,可黄宣抚只想护住巴蜀,谁对谁错只有将来才知道,你说对吗?”
许贯忠的意思虞允文自然懂,黄潜善现在不想向北进兵,那是不想惹麻烦。如果真让吴玠去了,万一败了怎么办?谁也不知道北上的结果会怎么样,所以安于现状虽然让人气愤,可有时候在当权者看来,似乎又没有选择。
“反正在我看来,国家不宁,匹夫皆当杀阵杀敌,而不是窝在家中当缩头乌龟。”
“虞兄有此志向,许某佩服。可是你的决定代表不了黄宣抚,也代表不了巴蜀的百姓。”许贯忠忽然意味深长的问道:“朝廷如何,百姓心中皆有一杆秤,你愿意为国成仁,不代表别人也愿意。”
许贯忠的话,虞允文又听懂了,其实他真希望自己听不懂。
“官家也是逼不得已……”
“或许吧……”许贯忠笑道:“巴蜀百姓不也逼不得已吗?虞兄又何必在这上巳佳节,上街去骂人呢?”
“难怪你拒绝了吴玠将军向朝廷请功的好意,原来是不愿意做这朝廷的官。”
“我可没说过这种话,虞兄如何想的,在下却也管不着。”许贯忠自然不会对一个还不太熟悉的人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只是笑道:“当年汴梁城里上书直骂六贼的太学生现在如何了,虞兄可知道?”
虞允文听完心头一痛,作为一个文人不可能没听过东京被围之时,陈东等太学学子为李纲不被撤职,而赴宣德门请愿,并上书直骂蔡京为首的六大奸贼。后来在应天府,刚刚称帝不久的康王、如今的皇帝陛下,为与金人结盟,再次贬谪回朝不到两个月的李纲,使得陈东等人再次集体请愿,却被当做大周奸细,全部斩首示众……
这是文人士子最不愿意提及的痛,因为这件事,会让他们动摇自己的恪守的忠君道义。
可是,不提及,难道它就没发生,他就不存在吗?
许贯忠的每句话,没有一个字说大宋的不好,可也字字都是!
“敢问许兄,那您为何既留在吴玠将军身边相助,还替成都官府出谋划策?”
“留在此地不过是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而替官府做事,一是敬佩吴玠将军的为人,二是为成都府的百姓出一份力罢了。”许贯忠缓缓说道:“这不也是圣贤教给我们的孔孟之道吗?”
“许兄确实高风亮节,小可多不如矣。”虞允文客气的拱手道:“如今宋、金、周三国纷争不断,又有西夏在旁虎视眈眈,那您觉得,战乱是否能烧进蜀中?”
“我不希望战乱烧进蜀中,可如果天下一直纷争,战乱便不会停止。哪怕现在巴蜀还未乱。”许贯忠抬头看向远方:“可是不管如何,自古以来大乱之后便是大治,能在乱世之中定鼎天下者皆是名君圣主,至于是谁,那就只能拭目以待了……”
……
虞允文与许贯忠一直从早晨聊到傍晚才告辞离去。现在酒虽然醒了,可心却更加无助与迷茫。
从小到大,父母教导,先生教诲皆是让自己用功读书,为了将来报效朝廷,恢复祖上荣光。
可是,现在天下大乱,不仅江南有曾经的天下正统大宋,还有真定府的齐王刘豫、池州的淮南王曹成,更有已经占据整个中原、似乎已经势不可挡的大周柴进。
“我该效忠谁?是继续效忠失去民心,偏安一隅,与仇人把酒言欢的大宋?还是在这乱世投一明主……”
虞允文脑子里很乱,他现在虽然饱读诗书,可还没有出过巴蜀,更没有许贯忠游历天下所换来的眼见与洒脱。
可是,终究要为自己寻一条路的,不是吗?
虞允文抬头看天,点点星光铺满了整个天空,在黑夜里一闪一闪,似乎都在给自己指引一条明路。
“出川,安逸了二十年,也该出去看看了!”
……
正当虞允文为自己的将来暗下决心的时候,成都府的内城西南,却有一阵悠扬的萧声在夜空中回荡。那声音听在每个人的耳中都有不一样的感触,似思念、似诉说、又似对夜晚的欢场……
一个浓妆艳抹的美艳的妇人听着萧声直觉心儿颤动,不自觉的放下手中好不容易熬好的羹汤,急急的寻着萧声去往了后院,然后登上阁楼,眼睛不停的寻找声音的来处。
院墙外,篝火旁,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身影引入眼帘,只见他靠在火堆旁的大树上,双手执萧,眉眼如画,似乎天上下凡的金童、又似画本上的龙宫太子,让她产生无限的憧憬与渴望……
终于,萧声停止,而那篝火旁的男子也直起身子,眼睛往院墙里随意的看了一眼后,轻轻的熄灭篝火。
而此时,阁楼上的妇人却有一股极大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她多么希望这个男子再吹奏一曲,再多待一会,或者……或者让火光熄灭的再慢一点……
可是,篝火还是灭了,尽管她是那么虔诚的祈祷,可还是没有拦下男子渐渐暗淡的身影,这一刻,沉寂了多年的春心,又在疯狂跳动,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少女红晕,也在她毫无察觉之间出现在了脸颊……
“准备些香烛。”
一直少来此地的妇人,忽然开口询问身后的丫鬟道:“许久未曾去庙里祈福,明儿当是个好天气吧?”
丫鬟似乎猜到了妇人心里想的是什么,眼睛里闪过一丝气恼和嘲笑。
“等夫人安歇了,奴婢便去准备。”
妇人微微点头,又极为不舍的看了眼刚才篝火燃起的地方才转身离去。
而那刚才回话的丫鬟也不自觉的往那瞅了一眼,心里暗自嘀咕道:“明儿若是能碰见此人该多好。”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夜虽然无月,可漫天的星辰似乎在注视着许多人,并告诉他们你们即将迎来不一样的人生。
刚才的篝火虽然灭了,可是那的男子并未走远,而是依旧靠在那棵大树下,把玩着自己心爱的乐器。若是有人能看清他现在的表情,肯定会觉得奇怪,因为此时的他一副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燕小乙,人家都走了,你倒是舍不得走了?莫非你还想再吹一曲?”
不远处忽然传来的声音先是让他一惊,可很快便转为了惊喜,因为能让他毫无察觉便出现在身后的人,暂时还只有一个,便是在大名府相识以后,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鼓上蚤时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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