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他的身体在被人使劲摇晃,那意识终于收拢,努力睁开眼睛。
他眼前的女孩瞳孔惊恐地微缩,她那么焦急那么恐惧,也在那么深切地呼唤着他。
“我没事。”他试图动一动僵硬的手指,想伸手拉住她,却没能够抬起来。
“你千万不要有事。”时梦被他的状况吓坏了,任谁知道牵着的人已然死去都会感到恐惧。
她真的感到害怕了,这个地方太空荡也太未知,她现在想拽着兰堂调头跑上去,谁知道再往下走会发生什么。
“别害怕。”兰堂终于握住了她的手,金色的彩画集又罩住了他们,他拉着女孩往上走,“我们回去吧。”
时梦连忙点头,是该回去的,她被牵着往上冲了几步,又顿住了脚步。
一时间那间咖啡厅里他的讲述又涌上心头,他的痛苦和无可奈何,她的迷茫和无家可归,他们的记忆和永远找不回的过去……
“等等。”
女孩落在他的后面,牵住他的脚步,仰头看过来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恐惧,抖着声音说道:“我们再试一次。”
深渊般望不见尽头的长阶,兰堂垂首看到她的神情,突然愣怔……
时梦没关心他的反应,转身看向了深不见底的长阶:“我们再试最后一次……就在这里。”
时梦感到紧张,她第一次这么迅速没有疑惑的,对这片空间使用了“精神分析”。
空气没有任何变化。
“精神感知。”
长阶里什么也没感知到。
“精神安抚。”把兰堂标记出来后,时梦发动净化的能力。
纯白的空间一如既往的纯白。
……
他们并肩朝向没有尽头的深渊,时梦忍不住捏紧了对方和她一样冰冷的手,直到感受到回握。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没有尽头的下行中,就停在这里吗?其实她也算尽力了,不是吗?
可是时梦又忍不住给自己刷了一个“精神分析”,还能怎么做,才能结束着无止境的行走?
她还能怎样做?
这股冷静的心态冲掉了不断升起的恐惧,她想起还有两个精神分析的能力,从未在梦境中使用过。
下一秒,少女平静的声音在这片无声的空间中响起:“兰堂,用你最大的力量护住我们!”
金色的亚空间升起,时梦用上了她的单体攻击性精神异能。
“精神震慑!”
阶梯两边的空间震动了一下,可仅仅是一下,又缓缓复原。
范围太小了,除非……
时梦集中精神,她现在的精神很紧绷,但她决定为了手上牵着的这个家伙拼一把……从未有这么一刻,她凝聚起了全部的异能力,不管是留给梦境空间的还是精神感知的,把自己所有的精神力汇聚,把所有的能量集中到一个点。
——如果以一个游戏里可升级的能量条来表示,那么这一刻,这个技能满值了!
力量聚集压缩,少女再一次睁开眼,深沉的蓝眸中似有无数星光落下,极端沉静,威仪具足。
“空想集——精神混乱!”
兰堂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睹这神临般的一幕,这个琉璃色的光如爆炸一般轰散开,撞击着周围的墙面,甚至撞得彩画集构成的亚空间都摇摇欲坠、几近碎裂。
——这猛烈的一击足以在现实中毁去大半个城市之人的意志,能够于现实中掀起一场狂风巨浪!
令人目眩神迷。
该有一声无声的巨响,恍惚间,琉璃色的光辉散成雾气,雾后是逐渐显现出来的真实。
等雾缓缓散去,周围纯白的墙面上,记忆如画卷般展开。
那数不清的壁画上的人影真是太熟悉了。
这是——兰堂的记忆!
兰堂收回碎裂的彩画集,紧紧地拉着少女朝着壁画奔行而去,两人一路看一路往下跑着。
两旁的画面,从繁荣的雷格瓦大街,到教堂的钟塔和穹顶;从监狱里的镣铐和铁链,到森严的欧洲谍报组织……
从黑发少年潜入基地救出的金发实验体“黑之十二号”,到二人合力杀死“牧神”——那时他十五岁。
兰堂怔怔地停下脚步,画面上是一个金发蓝眸的俊美少年,从实验床上漠然地走下来,而画前的他像是回到了十几年前,再一次隔着画面和金发少年对视。
时梦感受到握着的手在颤抖,他跌跌撞撞地往后面的记忆看去。
这之后,他们交换了姓名,他们成为了最合拍的亲友,他们搭档了四年,他们来横滨进行任务,然后——
他遭遇了背叛。
兰堂缓缓地打了一个寒战,捏着的手越发没有力气了,直到女孩轻轻地拉住他。
时梦又在他的脸上看到了迷茫和震撼,也看到了那无尽的惊悸和惶恐,这种情绪压得她也喘不过气来……可是她知道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拽紧他保持安静,在这一刻无言地陪伴他。
兰堂努力汲取着手上的温度,声音嘶哑:“原来,是这样啊……”
时梦用力地回握他。
“小姐,我找回记忆,真的是对的吗?”他愣愣地盯着记忆最后的画面,明明脸上没有泪痕,但他的心在落泪。
“为什么,我现在一点也不快乐?”
女孩听完长久的沉默,这场追寻记忆的路途是如此出乎意料,她不由得也惶惑起来。
但身旁的人是那么的害怕,那么的难过,难过地像一只被泪水打湿飞不起来又无法归巢的候鸟,于是她只能绞尽气力地安慰道:
“别这样想……生命总是既复杂又脆弱,人的一生很短又很长,意外往往发生在一瞬间……对我们来说,每一分每一秒的回忆都很珍贵。”
她看着不算长的、记录了一个人前半生的壁画,或许是不安地说着:“这些回忆里也有许多快乐的、我们不愿意失去的东西。”
兰堂祈求地看向说大道理的女孩,像是迷途失所的人追寻着答案:“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时梦看着他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又想起那个不知是来到天堂还是地狱的夜晚了,她努力敛去这种复杂的心绪,深吸气,看向他缓缓地说道:
“我们……你可以慢慢地想。人生还很长,你有很多的路可以选择……
你可以回法国,去见所有的亲人和朋友;你可以留在横滨,继续做一个黑手党;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就这样继续流浪吗?”他追问。
“也许人生就是一场旅途,流浪也是。”他们手牵得紧紧地,“不论如何,你是自由的。”
他喃喃自语:“我是自由的……”
时梦看向那长长的壁画,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醒了他,也像是怕惊醒了自己。
“我只愿在旅途中,我们亦能得知生的意义。”
兰堂没有再问问题,一瞬间他的目光朦胧,仿佛神游物外,但他看向少女的眼神,却是有温度的了。
他松开了紧握着的手,在记忆壁画前,轻轻地给了她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