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西斜,还是同昨日一样的暖融色调,从三楼缓步下来少郎身形修挺,他的手从扶拦上拿开,但赪霞的光线还是被他抬在掌中,愈发衬得他手指骨节明晰漂亮。
他拂帘踏入二楼雅间,却被扑面来的檀香和炸食混香熏得皱了眉,瞥向坐席上斜卧的人道:“你这是侮辱檀香。”
斜在软垫上的人径直坐正了身,凝眸看他片晌,不认识他了似的,“你?你怎么长的这个模样?”
慕凌知道公孙衍说话不讲逻辑,但也着实没想到他会这么来一句,下意识地想去摸自己的脸。
“我怎么了?”
公孙衍从梨木坐席上跃起来,过来又仔细端详了慕凌片刻,有些为难地说:“我都快回泽都了,你长成这样,很威胁我泽都第一美男子的名号。你这样,我很难做。”
想一掌拍扁公孙衍的念头在慕凌脑袋里反复地跳出来,他绷着脸,默念了很多遍君子修养不要动手。
公孙衍却先大笑起来,他捧着腹,笑得直不起身。
慕凌压了口气,沉着脸坐到小几前。
公孙衍坐回他对面,还没笑完。
被慕凌阴沉沉的目光盯得生寒噤,公孙衍这才停下来,边舒气边说:“主要是,跟我想象中差别有点大,我以为你在泽都,穷的吃不饱饭,还要每日每夜不睡觉地设局挖坑,肯定长成个又黄又瘦的小矮子,没想到啊没想到……”
慕凌还是阴着脸,一副想把公孙衍打出去的样子。他伸指敲了敲桌,说道:“秣陵五年,你是半点没长进。”
公孙衍不服道:“没长进?你是不知道我有多长进,我……”他想说自己火烧书院又游戏楚馆的事迹,但五年不见,不晓得这小子功夫怎么样,怕慕凌真的把他打出去,于是换了个说法:“我长高了,还长俊了。”
慕凌懒得看他,开了小金炉的盖子,让香气出来得快些。
公孙衍推开扇,悠哉地扇了两下,“明年我就十六了,到时候能自己开府,老头就管不着我了,届时我到天下哪处喝酒,他都抓不着我了。”
慕凌道:“你现在跑,他也抓不着你。”
公孙衍煞有其事地摆摆首,说道:“不成,我那时候跑,借的是游历长见识的名儿,现在跑算什么,私逃玩乐么?这名声不好听,日后回去继承遗产的时候都要被流言戳出两个洞来。游历就不同了,我去游览山川,半路寻师问道、积善行德,等老头死了以后我再正正当当回去接他的财产,名又正言又顺,多好。”
慕凌叹了口气,道:“我说你什么都查不着,原来心思都用在这上头了。”
公孙衍合了扇道:“什么叫什么都查不着?我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已经告诉你在渝州了,还要嫌这又嫌那,我瞧是你七公子忒严苛了些。”
慕凌合上小金炉的掩盖,袅袅的烟气立马被压下去了,他无奈笑了笑。
公孙衍夺了他刚欲抬起的杯,道:“反该是我问你吧?这都几年了,现在才来查,你在干什么?谋划着断了官商线,还非赶着你老爹在的时候断,借他的手,不必你来日登位了再得罪人。好手段啊你,人人当你不知死活地谏言,自己还没个名位就急不可耐要除人了,谁知道你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政和堂挨几句训,就抵过了各家仇恨。反正事办完了自己屁溜溜躲回宫殿里闲他半年,一个禁足让杀刺连你的身都近不得,把刀架在你爹脖子上还讨了个贤仁名,亏楚颂王称得个明君,被他的小崽子拿着当枪使。”
慕凌神色惶讶,一点做作样子都看不出,他说:“你怎说得出这种话?我一片忧国忧民心,却被你说得如此不堪。我父君康在,你却说我觊位,你真真是大逆不道。”
公孙衍正欲驳回去,这时雅间幕外传来道询问声,慕凌准了请见,那人就推门进来了。
进来的人竟是楼里说了两日书的先生,他向慕凌恭恭敬敬行了礼,递了新的书稿。
公孙衍看得目瞪口呆,“这竟也是你的人?”
慕凌仔细看着稿子,淡淡道:“应该的。”
公孙衍自讨无趣,坐回去闷闷吃茶了。
慕凌翻了几页,将书稿还给说书先生,“就按这个稿子继续讲,渝州讲完了便再往北去。”
说书先生恭谨应答。
在他退到门口时,又听一把清越却沉稳的少年音:“可以着手备一些天象星术的稿子了。”
说书先生先是一怔,复而点头:“是。”
见人走远了,公孙衍突然趴近小几中间,问道:“我先前在三楼见着个白衣姑娘,也是你的人吧?”
慕凌晃了晃指间的小杯,清透的茶水绕出几个波圈,他友善地笑道:“关你何事?”
公孙衍笑容渐失,向他投去个很有意味的眼神,“小气到这个地步?”
慕凌复笑道:“我就是小气,南北我派了人去,东西你选一个。”
公孙衍道:“你先选。”
慕凌道:“那我走西。”
公孙衍道:“我要走西。”
慕凌又笑了笑:“随你呢,反正白衣姑娘不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