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说立做,陈缙展臂跃上近处最高的一方屋檐顶,用右掌掩住直射的日光,极目环眺视城中的人息分布。
极大多数都涌往医舍诊堂外,祁都的几个医铺被围得水泄不通,而队伍中又有病状较为严重的,便有的在哭嚎、有的在大声叫医,整片场面乱得一塌糊涂。陈缙常年生活在没什么活人的榕城,此时见了这情景,不禁为之咋舌。
明晰了人群散布,陈缙点点首,咧唇颠了颠手中竹笛。
笛音乍起。寻常的笛子声是清婉嘹亮的,但嵇疏年的这把黑笛中所出从来都是肃沉凄壮。
从天而降的低沉笛音一霎时弥绕在城池上空,宛如一张密不透风盖下来的巨大丝网。祁都人众初闻的一刻皆为其震了震,又在扬颈望天的刹时齐齐被笛音摄住心神。
由近及远,从南至北,大道小巷的民群在顷刻中犹如被变刻成一尊尊生活的人塑,一排接一排都凝着姿势定在了原位。笛声迅延,扫过祁都的每一寸土地,所经处的人息全部静止,只除了某边角落瞬即闪过的一道微蓝光罩。
不一会儿笛音便散及了整个祁都域内,也就代表着所过之处的民众都已经被秘术控制住了。
吹笛的人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正准备拍拍手下地去,不过望他们这样子好像太辛苦,陈缙笛子一挥,再潇洒地打了个响指,所有人不管前一时是什么姿势的,此刻都依照指令坐了下去。
大功告成,陈缙把笛子插回腰带间,虽然对这蛊术的效用十分满意,但在高处俯瞰这满城盘地坐着的人还怪……诡异的。于是陈缙缩了缩项颈,果断从檐顶上踏了下来。
“怎么样,我嵇哥的秘术?”陈缙骄傲地对着其他四人抬了下下巴,胸有成竹地说道:“现在整个祁都,除了我们五个,全给我支配住了。尽在咱们掌握之中,哈哈哈……”
可圈可点,可喜可贺。四个人都大大松了口气,确实是好事,得亏有嵇疏年的秘术,不然就是让他们用灵术强行控制全城人,耗力不说,还远要比这麻烦。正当他们预备出言夸一夸陈缙时,蓦然从他们身后传来一道不属于五个人的声音。
“哦?”
在场人全然吃了一大惊,尤其陈缙被吓得一口唾津卡在喉咙差点被呛住,半晌瞪着眼睛回头。
星垂漫野,川谷疏风。月照松泉、玉石之声,幸而这声音他们是不陌生的。
云珞的心腔有一刹的紧绷,随后怦怦快跳起来。
有匪君子,温其如玉,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事情始于暮恒二十七年的秋,那年刚过重阳不久,在青城山后,猝然生出了一个……魔。且是数百年来从未闻过名的大魔,他的力量之强,足以在瞬息间摧毁百丈生灵。”
云珞心室间“咚”地一声,仿佛有什么坠了下去。她在鬼宗时是听梁栋青说过赤戮魔的,知道其魔力之甚,也知道其疯獗之至。可是暮恒二十七年,那已经是三年前,可是青城山,那是兰华门的宗所。
慕凌视她神色有变,就停了言语。
知末、君琛都没有去过青城山,而云凰在化身后也没有机会再回过,但即便是从未出过榕城的陈缙,都曾听嵇疏年论叹过:“青城有仙山,仙山宿仙者。仙门授业传道,仙者济时拯困,号曰‘兰华门’。”
百年来无论事局怎样更变,兰华就是当今唯一的仙门,是遐迩闻名,亦是万古流芳。
是以百众妖魔可能诞生在任何一个地方,就是不会自寻死路地选择往除恶务尽的仙山下生,可是……
云珞向慕凌微微点了下眸光,慕凌便继续往下说道:“初传闻时世人都极恐惧,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这样力量强到危害众生的大魔,当即人心惶惶,也许多上苍岚寻助的蜀郡民者。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在面世的第三日,就消失了。”
“消失了???”
陈缙本来右肘杵右膝,手骨托下颔,听到这儿更加有兴趣地往前探了探脑袋,换了只手搭下巴。云凰、知末、君琛相相诧异地对视了片时,看向云珞时她微垂了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凌淡淡落开瞩视着云珞的视线,继言道:“是的,他消失了,那后三年,他都没有再出现过。即使兰华否认,但百姓纷纷都认为是苍岚山上的仙者收服了那只魔,直到一个余月前,再次有人看到了他。”
“只是这次知他再现时,是他屠没南郡之后了。”
云珞是在鬼宗时就知道了这事,此刻的反应就小些,但其他四人闻之后惊怒的情绪异常强烈,反响也格外不能忍受。
君琛和云凰立时激动地站了起来,但站起来后明白这只是他们闷着的一腔怒愤,现在也并做不了什么,缓了些时,还是坐下了。知末一贯静和矜容,从不因什么事大惊大动,但此时亦禁不住变了颜色。
陈缙几乎被吓掉了下巴,磕磕巴巴地问道:“他、他一个魔就屠掉了一个郡?还、还是一个月前的事,那他现在……?”
他能一路顺利无阻地杀人屠城,就说明方圆完全没有能与他匹敌的修士,且据梁栋青的说法,远道前去试图降服他的道者也全部被杀死。赤戮魔现今就是一个异常疯癫的状态,若再任其肆虐,整个天下都要迎来一场浩劫。
云珞的原计划是出鬼宗后就立即南下寻诛赤戮魔,然而先是一场来得措不及防的疟疫,如今祁都又成了这副样子。赤戮魔之事迫在眉睫,但不先找出背后施恶的人、治好祁都怪病,他们同样寸步难行。
只是慕凌此行登州查的本是疟疫一事,这与赤戮魔何关?
与云珞目光相汇,慕凌便知道她的问题是什么,说道:“我依照水禾班来祁的线道同程返往登州虞柳园,但是无论我以何种或发性做假设,也尝试寻现了所有可能致病的环境条件。从虞柳园至祁的这条道上,没有可能出疟。”
“所幸两城之中除了水禾班来到祁都的这小队人,别处没有发作此症的。既非疟疫,余下只两种可能,一则被人投奇毒所致,二则为修法者施禁法以控。于是我着手从这两条线重新查起,水禾班这程道走的荒僻,一路基本没什么所涉,不过还好让我找出了些蛛丝马迹。”
语落慕凌取出张卷纸,打开后是加繁的楚国地形图,其中在祁都与襄州处画上了红圈。慕凌指向下方的襄州位置,言道:“这次的始发事地是南郡的荆州,而在三年前赤戮魔刚现不久,同郡的襄州中突然冒出了个名为‘赤煞堂’的魔教组织,自称是赤戮魔的宗堂手下,专在江南一带为非作歹。在登州城中,我发现了赤煞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