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已经燃灭了许久,雪山上的温度至中夜后降的甚加寒酷,公孙衍环臂倚在树背旁休憩,倏忽间他的头猝地往下一顿,便立即醒了过来。
公孙衍抬手扶了扶颈子,惺忪转眸探量了周四围,神山内部巨木耸拔,掩天蔽日,处在其中几近无法窥见明光,进夜时,则更难以视清道物。
周遭无它,他合了眼继续睡。须臾时候,当公孙衍快要再次入寐时,恍惚地听见倾城那边像有什么微微的声息。
公孙衍复张眼,确定是有微末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定耳倾听少时,仿如倾城的梦语。他两指捏两下捏目间晴明穴,轻声起身,轻步走到倾城旁边。
似是有点好奇,公孙衍有意捏着步法隐去了他的足音,倾城也确实没有觉察而醒来。从始仅是杳杳的两句微喃,公孙衍动身过来后,便没有听见倾城再有梦呓。
在漆黑的夜光下,公孙衍睹不清倾城全然的容颜,但他依然如此视着她脸庞静静等待了片刻。就在他将即回身离去的一刻,她才又如在梦境中被所惊动,张唇细碎地喃吟了一声。
公孙衍没有听清,倾身侧耳低至倾城唇畔,感受到她冰凉而微弱的吐息,终于听见她喃诉的话:“公子,七公子。”
这一声呓语至低至微至不可闻,发出的却又仿佛是那般苦楚和深郁的痛息。犹如从幽冥中升起的一句晦苦喟叹,遗失归栖,随这风这雪这冰寒,永远地消逝在这没有止境的黑夜里。
远近的树梢上都积满了雪,公孙衍直膝起了身,蹙眉,微声慨叹道:“执念太深,不好。”
密密匝匝的木枝无限地生长展延,严密地掩盖住了整个破雪神山的上空。公孙衍方迈出一步,忽然间察觉到什么,旋即转身半踞下来,唤:“倾城。”
没有回应。
公孙衍当即举手背探到她的额头,她的体温竟是不知在何时比常人的烫上了好几分。他最不想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公孙衍摇她肩头,再唤了一声:“倾城。”
倾城睁眼睁得困难,目前昏花了良久,才恢复过视线,她望见公孙衍在她近前,本能地想伸手把他推开,但双臂居然没有抬起的力气。
公孙衍吹燃火折,搁在边上的地面,一手把在她手腕的脉搏上。倾城难熬得眉头紧蹙,嗓子里干的紧,勉力地累聚了几次力,才发出音来:“你干什么?”
公孙衍扶着她肩膀,道:“我要看看你的伤口。”
倾城的意识一半清晰一半失散,这次连用指甲扣手心来维持神智都不管用了,听见公孙衍的话,烦躁道:“走开。”
而公孙衍没有忿恼,他往日的玩世不恭全部从他身上褪了去,此刻都现成肃重。扶在倾城肩上的手掌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面上神情一变再变,就如挣扎纠结到了最最极点,已不知了该如何抉择。
他在黑暗中凝睇倾城,不知倏然思及何种,竟是直觉得鼻头一酸,此般情境,却忽的说不出了话。
倾城的感官在公孙衍双手不断的矛盾动作下愈明晰了些,她重重喘了几口气,让寒酷的冷息划开她的咽喉、刺入她的肺腑,来使身体的各个感官痛呛得更强烈,以维持自己的思考和清醒。
她道:“公孙衍,是不是很严重?”
公孙衍答:“是。”
倾城表现疼的神色并不明显,除了拧着的眉心,其它仍保持着她一贯不动容的表情,公孙衍却从她愈皱的眉头上看出她的痛苦,她的单薄,甚至她的自懊。
他盯着她,喉间颤动,说:“我也或有一个,极端走险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