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纷纷行起礼来,旧俗礼制仍然没有在他们身上消没。
陆庆归也跟着行礼,他们俯身,他便俯身,他们拱手,他也拱手。最后实在没辙,他扬声喊道:
“大家不用这样!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我回国已经一月有余了,自家的盐厂,却一次也没来过,今天来跟你们谈谈心,说说话,就已经很高兴了。我这个人,自小就被拘束于封建礼教,所以最痛恨的,也是主仆尊卑之说。你们都是盐厂的工人,是陆家吃饭的饭碗,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陆家,所以我们没有主仆之说,尊卑之分,起码我是这样认为,你们对我无需这些礼数。”
那些工人左顾右盼,面面相视,被陆庆归的这番话感动至深。
他接着说:“以后只要是我过来,大家都不用慌张,有什么麻烦,都可以跟我说,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都会尽力想办法帮助你们解决。”
他们个个笑了起来,笑容里是高兴、惊喜、满意,仿佛天降大礼。
其中一个咧着嘴笑,嘴角被冻地皴裂,露出两排白牙,道:“小少爷心善,有您这份心,咱们干活都更有劲儿了!”
“是啊!”
“对!小少爷为我们考虑着,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是啊”……
陆庆归眯着眼笑笑,开始说正事:“马上我们要匀一些货接给北平,北平的朱老板到时候会安排好,待会儿我让陆孙跟你们说具体事宜,你们只要按量去运货,就可以了。”
底下人答应的都十分干脆,“没问题!我们都干了多年了,少爷尽管放心。”
陆庆归这次亲自来一趟,倒是真不算白来,即使没过一会就屁股一拍走了人,留下的却只有好话没有别的。往后陆家工人茶前饭后聊起的,恐十有八九都是他们小少爷的百般好。
朱家这笔生意一做,钱虽然赚得不多,但对陆庆归的好处有很多。如今只是沾一只脚试试水,一来明白了陆鸿华只厌不阻的心意,而来在陆家打响了一炮名声。
陆慕林得知他做了这一堆子的事,躲在房中忿忿不平,实干的事却一件也做不了。
不仅是她心里过不去,站在她这边的人,跟她一样过不去。
这天陆庆归不在家,许是又去了那些地方,想都不想的,自然没人问。陆慕林无所事事,在花园里围了个架子画油画。太阳很是晴朗,不像冬天,像已经开了春似的。
她穿着一套蓝色呢子套装,上面是西装短大衣,下面是包臀长裙,坐在木凳上双脚垫着草地。画的是遍地黄花,黄花芯蕊一点白,花海的后面是海。画的分明不是这里的景,也不是上海的景。
“画的是哪?”
丞爷从她身后走过来,她立即停下手中的笔,站起来。
“不是哪,瞎画的。”
她扯谎没有陆庆归自然,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说假话,虽然这么多年来她扯得谎都很成功,但那些都不功归于她扯谎的本领。
丞爷也懒得拆穿,他此前来并不是为了这个。
他往亭子里走,陆慕林便跟上。
“丞爷有事?”
他坐下来,笑笑,“没什么事,来看看你。快过年了,夫人在的时候,这一会儿已经要张罗他们打扫庭院了。”
陆慕林坐在他边上,神色黯淡下来。
他接着说:“慕林啊,你娘曾是很骄傲的一个人。”
陆慕林点点头:“是啊,骄傲了一辈子。”
“那你呢?你想像你娘那样骄傲一辈子么?”
陆慕林诧异地看了看他。
丞爷满脸和蔼。
陆慕林点了点头。
他说:“可是你现在,还骄傲么?”
陆慕林咬唇,眼中含有恨意,接着又是沮丧,她道: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变,可却又变了许多。从前我不觉意,就是一味地撒娇、耍赖,人人都依着我,没人反抗,更别说陆庆归了。如今,别人没变,陆庆归变了,他一变,我却跟着变。”
“丞爷,我怕,我怕我真的输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