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爷拍了拍她的手,面色祥和,这么多年他一直将她视为自己的孙女,眼看她现在的境况已不再如当年,那个放肆乖张,桀骜不群,像大西北荒沙戈壁里生出的永生花,在慢慢凋零了。
他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输不输,要靠你自己去争。”
陆慕林不解:“争?我如何去争。”
“他能去傍张家的大腿,你也能。”
“我?我是个大小姐,我怎么可以去做”
丞爷抢断她的话:“你别忘了,他陆庆归在外人看来,也是陆家的小少爷,他都能放下身姿去做,你也能。慕林,许多时候,别人看的不是你有多大的本事,看的就是你有多大的决心,你肯放低姿态,别人反而会高看你一眼。”
陆慕林摇摇头:“张家不会要我的,他们已经有了一个陆庆归,我不算什么”
她对于自己,从来都不是真正的自信。
“慕林,你听我的话,就算你做不到让张家接纳你,起码也可以去搅一搅他的局。”
陆慕林呆滞,这句话让她有了动摇,丞爷说得有道理,就算她成不了,她也不能让陆庆归这么轻松得逞。自从他仰仗起了张家这座大山,就翘起了尾巴做人,整日洋洋自得,那副嘴脸,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可恨。
“好。我去。”
适逢新岁,张家宾客往来绵延不绝,黑柏油路两旁长树净枝,车马盈门,却悄然寂静,一片庄严肃兢之象。来者皆穿正装,仪表堂堂,多的是不远万里来登门,造访上海第一财阀大家。张先生一年之中十二月,十月在外,两月归海,故而在这仅在海上的两月里,总是客源不断,一日没个停歇。
陆慕林来的算是不巧,此时张家正在设宴,外面静悄悄的,往里头走是越发喧闹,碰杯洽谈声一息息被风带着刮了来,她觉得又冷又紧张。气氛里弥漫着一股令她莫名慌张的味道,像是昂贵的礼服西装的味道,或是真皮沙发的味道,又或是奢华的房梁壁柱的漆刷味,真金白银的气味,纸币的气味。
高不可攀、望而却步的气味。
陆慕林也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论穿着模样,她往大堂内一站,保不输哪个千金太太,可是她如今的气焰确实收了不少,尤其是在遭孙哲穆那一番痛骂之后。
她十分扭捏地站在门外,神情动作都百般拘谨,尽管领带她的丫头已经跟她说了先生太太都在内堂,她仍然不愿进去。毕竟这不是为她设的场。
“不用了,我真不用进去,您跟太太说是我,她会出来吗?”
她问道。
那丫头倒是挺好说话:“会的,我这就去说,陆小姐等一下。”
“好,我在这等便是。”
张太太刻薄,却也没有刻薄到那种让人姑娘家孤零零站在那等的地步,没过多久她就笑着迎出来:“我当是谁,原来是陆大小姐来了。”
陆慕林忙低下头尊道:“张太太好。”
她走过去,“说起来我也不比你大几岁呢,不用这样拘礼。去后头说吧。”
张太太知道她不想进内堂,便带她从牡丹园子穿绕去了后头的客厅。陆慕林第一次来张家,她这时才知道,金玉满堂是怎样的一个词,就说像欧洲的皇家别院,也半点不过分。要球场有球场,要花园林园有花园林园,金碧高楼,中式庭湖,白塔喷泉,应有尽有。
客厅四壁用的是玻璃,半系半挂着长长的拖地吊帘。里头暖和不透风,壁炉内还烤着火,窗门边上放了许多盆栽,绿色的凤尾竹、芭蕉叶、墨兰花,四周桌台摆着各种古董玉瓷,正中间围着一套三座的黑皮沙发,占的面积最大,一些刺绣锦布随意的铺在上面,有的掉在地下,地底下是一张偌大的古褐色花绒圆毯。
张太太进门便褪去外套,单穿一件旗袍坐在沙发上,陆慕林也学着她的样子坐过去。几个丫头从外面端来了茶,茶还冒着热气儿,张太太就呵斥起来:
“手脚麻溜些!外头这样冷,慢慢吞吞地,一会儿茶都凉完了。”
丫头们低着头不说话,陆慕林也不敢说话。
“陆小姐喝得惯国内的茶吗?”
陆慕林连连点头:“喝得惯的!张太太的茶定是极好的。”她说完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张太太笑笑,陆慕林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巴巴地望着玻璃窗外头,绿草嵌灰砖。此时她像极了嵌在张家这片绿茵茵大草地上的灰砖。满脑子都是张太太方才盛气凌人的样子,吓的她完全忘记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张太太像是好意提醒她。
“你背后那是什么?”
她指了指陆慕林身后的那个盒子。
那是陆慕林一路拿着带过来的,要送给张太太的礼物。
“噢!我差点忘了。”她将它从背后拿出来,双手递给张太太:“慕林回国至今,第一次来拜访太太,这是慕林的一番心意,只是薄礼,还请太太笑纳。”
张太太不爱做那些假意推辞的把戏,直截了当地就接下了。
她笑着打开看,是件颜色材质都很不寻常的旗袍,她忙拿起来走到镜子前比对,看似十分满意这份薄礼。
陆慕林见状,接着补充说:“南京夙秦针的叶家小姐在英国时与我是同窗,慕林听闻太太酷爱旗袍,便想着投其所好,从那订一件与众不同,新奇别致些的旗袍送给太太,叶小姐说这是它父亲去年亲手做的,不仅是全上海,就是全南京都只这一件呢。”
张太太心里满意,但表面上仍作平静态,她点点头,微笑道:“嗯,是不错,夙秦针的手艺,旗袍里能排得上前三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