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关心,又何必问。”常星阑嬉皮笑脸,显然,若连煜继续追问下去,非被他打趣不可。
连煜也不再问了,不知是真的不关心,还是只为了表现出一副不关心的样子。
生辰?
七岁以后,连煜的生命中只剩一件事,就是活下去。
除此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是无用的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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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世子的生辰就在十天后,幸好,来得及。”应小蝉兴奋地一拍手,只是随后又苦恼起来。
青柳问她:“主子,为何不开心?”
应小蝉双手托腮,连耀金从她身边经过,也失去了逗弄的兴致。
“世子权倾天下,他要什么,招一招手,尽入囊中,不论送什么,总也显示不出心意。”应小蝉犯了难。
“主子,能用钱买来的东西,不管是何等奇珍异宝,世子想来都不稀罕,不如,您送些自己做的东西,不管好坏,总是独一份的心意。”
“你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应小蝉思来想去,也还拿不定主意,自己做的东西?
她倒是曾经用野兽的腿骨做过一支笛子,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以大楚人的眼光来看,送骨头做的笛子,好像也是有点不像话的。
还是青柳搬出了“心”和“胃”的那一套,帮她定下了主意。
应小蝉高兴地跑去问吴嬷嬷,问她连煜最爱吃的菜。
吴嬷嬷想了想,世子从未对饮食表示过偏爱。
不过听说世子小时候是在北地长大的,而北地最有名的,是一种名为豌豆黄的糕点。
青柳听了,告诉应小蝉:“奴婢正是北地之人,也知晓这糕点的做法。”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应小蝉兴奋地抱着青柳,靠在她怀中撒娇,“不过,你只要在旁边告诉我怎么做就可以了,可不许插手。”
“好,都依主子您的心意。”青柳一笑,将差事应下,没料到会遇上这般心思单纯的主子。
如此高门大户,她竟还能保持清澈心性,想来,传闻或许是假,这位连世子,应没有那般凶神恶煞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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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
杨羽的尸身装在棺材里,棺材就停在院子正中央。
杨羽年不满十八,照规矩,是不能入祖坟的,得用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了事,才不会坏了杨氏一族的风水。
纵然杨尚书据理力争,却仍旧动摇不了族人的阻挠。
杨母心疼,不肯那般做,坚持叫人把棺材放在家中,在棺材旁握着儿子已经冰凉的手守了一夜。
“我总听人说起,有死而复生的事情,我的羽儿,他还这么年轻,说不准,他马上就醒了,就能坐起来了。”
杨母叫人把杨羽最爱的粥热了又热,她一直说:“万一凉了,等羽儿醒来要喝怎么办呢?他最爱喝我做的粥。”
仆妇们见劝不动她,也只得听她的,把粥热了一遍又一遍。
“夫人也是可怜,这粥,少爷终究是喝不成了。”
“死而复生的事,我是听过,可那些人都是梗着一口气在脖子里,气顺了就活了,你看少爷,半拉脑袋都要掉下来了,哪里活得成?”
“可怜呐。那下手的连煜又是天子近臣,纵然老爷是个尚书,又能如何?”
“啪!”一名黄衫少女走了过来,给了这仆妇一巴掌。
“小姐。”两个仆妇忙低下头,不敢去看小姐脸色。
“再叫我听到你们背后嚼舌头根子!我就让你们下去给哥哥陪葬!”杨芊芊怒不可遏。
两人自认倒霉,连连叩首,表示不敢再造次了。
杨芊芊朝院中走去,远远地便见到母亲还坐在哥哥的棺前,絮絮地说着什么。
“娘,去歇着吧。”杨芊芊扶住杨母,“哥哥若是见了您现在的样子,才要自责。他最不愿叫您劳累。”
杨母纵然伤心不已,但到底是跟着杨尚书多年宦海沉浮,又岂会因丧子之痛而失了神智。
她不舍地扶住了棺材,眼神里已没了光。
“派去常胜侯府的人呢?”杨母眸子中闪过一丝阴狠。
杨尚书说连煜根基深厚,要想打倒他,需仔细谋划,只是,杨母等不了了,便使出了深宅妇人的手段。
“连府最近是在招婢女不假,可是咱们送去的人,都不曾被选中。”杨芊芊道,“他院子里人手很少,铁桶一般,撬不开。”
杨母愤恨地攥紧了拳头,抬头望了一眼天空,灰白的嘴唇干裂得渗出了鲜血。
“难道,就这么让他好过?可怜我儿,平白断送了性命!”
杨芊芊说:“娘,莫急。”
杨母见女儿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一把抓紧了她的手:“你有法子?”
“秋日围猎,每年都有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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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低垂。
常星阑带着一身酒气和满心的失落回到私宅中。
他恋慕的那名女子,要举家往南搬迁了。
承载他炙热爱意的薄薄纸张,也尽数被原封不动地退回了。
一向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别人以为他应该有很多的东西,偏偏一样都没有。
爱,便是其中一种。
脚步趔趄地走进卧房才两步,常星阑就发觉凳子上坐了一个人,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美人!”常星阑醉醺醺地走过去,坐在她身侧调笑,“美人爱我,我爱美人。”
阿玉拔剑,横向他脖子:“酒醒了吗?”
常星阑醉意全无:“醒了醒了,还请女侠高抬贵手,饶我狗命。”
“知道我的厉害就好。”阿玉“蹭”地将剑收入鞘。
常星阑总迷恋外表柔弱实则刚强的女子,因此并不介意在这位谜一样的少女面前,扮演着弱者。
“女侠,你如要金银财宝,尽数拿去,可千万别杀我。”
“哼,你救过我一次,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害你的。”阿玉把剑收起。
“我听,美人的话,我句句都听。”
阿玉对他说:“我的行踪,你不可让第三个人知道。”
“这是自然。”
“再给我拿笔墨纸砚过来。”
常星阑说:“女侠,你要写什么?我帮你,我多年帮人捉刀,代写书信十分在行。”
“原来是个穷鬼。”阿玉低声骂了一句,而后丢出一包银子给他。
想来那天夜晚在街道上遇到士兵时,她已经昏了过去,故而没听到士兵称呼他为大人,只当他是个破落公子。
“信,我会写,你,出去。”
常星阑摸摸下巴,一脸的轻浮相:“可这是我的房间,叫我出去了,我睡哪儿?”
“难不成你还要跟我宿在一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推辞了。”常星阑刚要往床上一躺,就被阿玉给推出门去了。
“记住我的话,若叫第三人知道,我要你狗命!”
常星阑摸了摸鼻子上碰的灰,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女子。
管家听到声响,颤巍巍地从偏房走出来,他是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纵然老态龙钟,长相泯然众人,可那军中带出来的警觉,多年不减。
“少爷,那女子来路不明,留不得。”管家说,“她武艺是还不差,但若您告诉连世子……”
“不必。”常星阑摇摇头,嘴角噙着笑。
“为何?她很危险。”
“因为,她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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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玉不知外面有多少连煜的人在搜查,暂且住进这僻静的小院应该是安全的。
算着日子,该写信给公子,告诉他应小蝉的境况。
阿玉本想编个谎话,想说应小蝉在连煜身边过得安稳幸福,只是这显然是鬼都不信的,若真这么写了,恐怕以后应远桥不会再信任她。
阿玉只能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写在纸上,告诉了应远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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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夏,一处雕梁画栋的宅院。
一只老鹰在空中盘旋着,最终落在了小院里。
仆人忙解下老鹰腿上的密函,送进内室里。
“公子,您的信。”
应远桥穿一身淡墨色的长袍,面前摆了一盘棋局,他手执白子,正在对这一残局苦苦思索。
烛光照着他锋利的下颌骨线条,他颓废文人做派中自有锋芒。
“念。”应远桥一心沉浸在棋局中。
“信是阿玉寄来的。”仆人不敢念,他知道公子一直在等的是什么。
“终于有消息了。”
应远桥放下棋子,将信小心地展开平铺了,在自己的抱负之外,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应小蝉,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徒弟。
分明只是在草原上教过她两天字,却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将她深深地刻进脑海中,将她视作小妹一般的存在。
阿玉的字还是写的不好,她只有在练剑上是有天赋的。
没有人像应小蝉那样,一点即通。
看清阿玉写的东西后,应远桥的面容凝固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牵动了他的心。
他的小女孩,在那个男人身边过得很不好。
连煜!连世子?他怎么配?!
屋外等候的仆人,忽地听到一声巨响,而后是无数棋子散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