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想尽办法避免她想起一点点从前的事。
思绪不知飞出去多久,应远桥才又重新定了心神,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想多了终究是烦恼,平日里他觉得自己通透,可原来,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连煜已经死了,如今她又十分地依赖、喜欢自己,到底是有什么好担心的?
“芷儿,你画得如何了?”他问。
无人应答。
应远桥抬头,望见不远处站在书案前的霍芷呆呆地立在那里,她浑身止不住地轻颤,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来顺着面颊滴落,打湿了衣衫。
应远桥忙跑过去,本想问她为何突然地哭成了泪人儿,再一瞧,纸上写的东西,他也愣住了。
雪白的纸上,赫然落着“连煜”两个字。
笔走游龙,非是他教给她的笔体。
霍芷望着自己莫名写出来的两个字符,她不认识,但不知为何,她的心好痛啊。
泪滴落,晕开了大片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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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龙谷那边是极少有人去了。
听说自连煜死后,那里接连地发生了怪事。
加上年关将至,终日大雪飘飞,众人也极少外出走动。
天略暗,到处灰蒙蒙的一片。
辞龙谷断崖下,终年是不见底的黑,半点光不见,只能听到呼啸的阴风不知疲倦地刮着。
在冷风瑟瑟的谷底,这人迹罕至的绝境,四根精钢打造的铁链碰撞着发出声响,在谷底不断地回荡。
铁链的一头钉入峭壁之中,另一头是铁钩样,刺入了一副血肉之躯,困得他无法动弹。
一个驼背老人从谷底的山洞里走出来,照例提了一盏灯笼,去看那个人。
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老人咳嗽一声,在雪地上行走得更加小心。
走了许久,他远远地望见远处的那座“冰雕”,冰雕身上落满了雪,长久地一动不动。
老人心下大喜,快步走过去,还不等他试探鼻息,那“冰雕”自己先睁开了眼。
纵然头发散落,穿着破衣烂衫,依然能看得出他是个唇红齿白的青年人。
老人叹息一声,不是很情愿地将食盒放到他面前。
“世子,你何必呢?趁早死了,不是对大家都好?”
“你又是何必?”连煜因为许久不说话,嗓音有些凝滞,可倒是因为凝滞,声音里完全地褪去少年人的青涩。
“侯爷于我有恩,我愿为侯爷肝脑涂地,如今我老了,也帮不上忙,只能自愿守在这谷底,”老人道,“等你死的那天,我便可安心赴死了。”
“那种人也值得你追随?”连煜轻叹一声,他始终坐着,没有过多的动作。
“后生仔,”老人把旁边石头上的雪掸了掸,坐了上去,开始拿出烟锅来,一边抽,一边同他说话,“放弃吧,挣扎是无用的。这四条铁链锁住了你的琵琶骨和要穴,受制于此,你真气无法运转,如何挣脱得开?”
“不用你操心。”
老人见他强撑,抬手拉了一把其中一条锁链,连煜当即眼前发黑,痛倒在地,鲜血从伤口渗了出来。
“即便你不运转真气,这四条东西腐蚀着你的身体,你知道你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吗?”老人说,“再俊俏的少年郎,也要变得形销骨立,最后几乎看不出是个人的模样。”
连煜咬着牙,不肯说一声痛。
“别撑着了,没有用的。”老人吐了口烟圈出来,“人生来就是要死的,何必要经受那么多苦难,何况,你在世间,几无亲友,这红尘万千,对你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你不懂,”连煜看了他一眼,“你又怎么会懂?”
老人见他冥顽不灵,把烟锅在石头上磕了磕,站起身来,掸了掸落在头发的雪。
“你执意如此,那就受着吧。”
老人本已经转身离开,却忽地一拍脑袋,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抛到连煜身前。
“这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连煜一见那珠串,如获至宝,将它捧在手上,而后才不情愿地转头:“老头,多谢了。”
老头没说话,提起灯笼,径自离去。
转瞬间,那道橙色的火光消失。
连煜的眼前重归黑暗,即便睁着眼,却也像盲人一样,只听得铺天盖地的雪朝自己打过来。
但所有的虚空,都足以被手上的珠链抵消。
这是她师父送她的东西,当日倘若不是为了寻此物,他又怎会步入埋伏。
可是,她那样的记仇,倘若当真弄丢此物,恐怕她再也不会原谅自己。
身上的伤口一直无法愈合,就像妖怪一般源源不断地夺走他的精力,今天醒过来了,那明天呢?
连煜不知道,但只要他清醒,就绝不容忍自己倒下。
抬头望了望上面的那片天空,灰蒙蒙的一块,他抬手想要触碰,却因为牵动了铁索身上传来钻心的疼。
胜负对他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人从生下来的那天起,便昼夜不停地往死亡的方向迈进。
他不惧怕死,但怕牵挂。
没有了他的庇护,应小蝉那般孱弱,周围又群狼环伺,她应该过得十分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