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佩兰靠在椅背上,看了看手表,这次的咨询还有十五分钟就要结束了。
“杨先生,你已经在这里躺了三周了,这次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梁佩兰单手支着下巴看向对面沙发上的男人,顺便在膝盖上摊开笔记本,可惜三周过去本子上还是一片空白。
杨砳的小腿挂在沙发扶手上,不自觉地微微晃动,他刚刚睡醒,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发觉自己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每天醒来都发现今天不过是昨日重现,无非是工作、开会、签字,两点一线,比上学时候还要贫乏寡淡。
“你想听什么呢?”
梁佩兰拔下钢笔笔帽,“任何事情都可以,比如你今天做了什么?或者是遇到的不同以往的事。”
的确有一件不同以往的事,杨砳坐起来,想到了今早接到的电话。
“我爸病了。”
“严重吗?”
“不是什么大病。胃里的老毛病。”杨砳顿了顿,继续说:“我从小没少许愿盼着他赶紧归西,真病倒了反倒觉得自己太恶毒。”
“听起来你们关系不太好。”
何止不太好,杨砳杨砳的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我妈说仇人也不过如此。”
“但你也不是完全不关心你的父亲。”
杨砳抛来一个犹疑的眼神。
“毕竟你在反思之前的你‘恶毒’。”梁佩兰给他解释道。
杨砳抬起右手抚摸着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吗,和她比还是差远了,我不像她。”
梁佩兰:“和谁比?”
“……我太太。”
“想说说吗?你为什么觉得和她差远了。”
“方方面面,她比我关心长辈,甚至比我都关心我父亲,她根本和恶毒不沾边却比我还能反思……我该从哪里说起呢?”杨砳看向窗外,黄花风铃木花期已过,正在长叶结果荚。
“比如你第一次有这种感受是什么时候。”
杨砳想了一会儿,说道:“是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他继续说:“应该是十四岁,我初二,刚刚转学到他们班,她根本不认识我,却在开学第一天见到我就笑,然后我发现她好像对每个人都笑,还是露八颗牙那种,我不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高兴。”
“老师让她站在讲台上点名,她点到我的时候都没有卡壳,杨砳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砳’明明是去声,她读到最后尾音却是上扬的,嘴角翘起,下巴还向我的这边扬了扬。”
他听出了喜悦。
“第一次有人喊到我的名字时那么高兴。从那天起我就觉得我们不一样,开心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但在她那里却很容易。”
“我后来问过她,问她点到我的时候为什么那么高兴,她说她在显摆自己认识一个生僻字。”
杨砳笑起来,那一天下午,他做语文试题里的某道关于声音的造句题时破天荒的灵感涌现,他在横线上写下:她的声音唤醒了慵懒的夏天。每一个字都开心,像被她感染。
“她和她爸待在一块儿的时候好像更开心,她爸去接她,给她买了根冰棍还要悄悄藏在背后,等她走到面前才拿出来,她夸张得像看到什么宝贝一样,不就一根冰棍吗?”
杨砳陷入回忆里。那天宋同宜没有吃老宋买的冰棍,或许是想照顾新同学,她拿着冰棍向他走过来,问他吃不吃。杨砳没接,他冷着一张脸告诉宋同宜他爸也会给他买的。宋同宜说那就行,又是那样的笑容,然后自己一个人吃光了。
杨砳的爸爸也会像老宋一样把冰棍藏在身后,只不过那都是他五岁的事情了。
“我羡慕她。”
“后来呢?”
“后来这羡慕变成了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