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江南来的淑娘子?”韩术下马,刀锋断了几缕碎发。
睿暄当即明白,山匪仅有三人,此行不为抢掠财物,他们图谋的正是自己娘亲。
平日疏于练功,好在身上藏了袖箭,他扣动机关攻其不备,正中韩术左眼。
而淑娘子身手不俗,疾速夺下韩术的长刀,反客为主。
本欲诛杀此寇,可另一山匪捉了那名女子。
若韩术死了,她定要陪葬。
睿暄的袖箭对准山匪的眉心,女子虽纤瘦,身形却高,满满遮蔽了山匪,睿暄没有把握,汗珠滴进了眼睛,澄明之中凝了血色。
僵持,静默而漫长。
那女子微抖,转盼柔视睿暄:“颜家哥哥,我信你。”
只是初见,她便将性命托付于他。
睿暄心上一暖,神祗般屏息以待。忽而,他轻笑,挚友总算赶来了。
尹墨凛,双手能写梅花篆字,更擅骑射武功。
适才,屠户逃离之时留下暗示,他去向墨凛求救。
山匪不知自己如何毙命,咽气的一刻,浓深的鲜血才从后颈喷薄而出,没有污了那女子一身白衣。
与此同时,淑娘子手起刀落,韩术倾倒在旁。
白衣姑娘害怕得紧,身体早已凝成冰山,直直瘫在尹墨凛怀中。
一个是莲花般的男子,冷焰煮着白色的蕊,一个是初荷般的少女,娉婷之中生出几缕清寒。
他与她站在一处,蓝穹便幻作星空。
睿暄莫名胸闷,正欲阻断他们的殷殷对视,逃窜到树后的第三个匪徒悄然搭弓,双箭齐发,直逼二人而来。
睿暄疾步飞冲,拿身体做了盾牌。
血水从口中呛了出来,他用最后的力气逼迫自己笑着。危急之下,他护下娘亲,救了一见钟情的女子和相伴四载的好友,此生,憾事唯有一件,他还不曾知晓这姑娘的姓名。
好似腾身跃入冬日的河水,他听到自己的身体打碎了残冰,碎片刺入皮肤,周身溢出寒意,不知醒着还是睡着,不停在下坠。
直到背脊有了支撑,体温慢慢升起,他睁开双目,正见仪容异常之人,从他手背处拔出银针,那枚针连着管子,通往头顶之上透明干瘪的小口袋。
“你这白布蒙面的怪人,可是韩家寨的女匪?对我用了什么暗器?是否淬毒?”睿暄明显感到自己身形小了甚多,施展拳脚想要制服那女人,怎奈胳膊太短,扑了个空。
“颜院长,睿暄烧退了,睡够了,洋相也出完了,我们医院可治不了魔怔。今儿二月二龙抬头,赶紧带他回家吃春饼去吧。”一身白袍的女人浅笑出声,转身离去。
睿暄这才看到床畔还有一位老人,紧绷着脸,剪臂而立,那模样分明是故去多年的外祖父,虽然头发削短,服饰奇特,可从骨子里透出的孤高把整个人塑得方方正正,脑门上写着温良恭俭让,执拗生硬的神态却活像头倔驴,他从不离手的白铜烟锅从背后露出一小截,上面栩栩如生的蝙蝠正是睿暄亲手所刻。
淡淡的烟草味飘忽而来,睿暄环视周遭,料定此处是一家医馆,手背处隐隐的痛感直抵心脉。
这绝非梦魇,亦不是幻境。
睿暄心中升起骇然的猜想,他死后的归处并非裂变的地狱,并非无垢的天宫,也没有回到幼年时光,而是真真切切存在于下一个轮回的鲜活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