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历生死,又逢异象,睿暄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凝视老人,试探开腔:“外祖父……”
那老人放下烟锅,搓着双手,似乎不知该用什么面孔与他说话,半晌才怔怔一笑,刻意谑言:“不叫姥爷也不直呼颜正庭,改称外祖父了?”
正庭!
睿暄的外祖父是衙门里的断案高手,名唤斯年,吴县辖内的贼寇听了“烟锅神捕”的名头无不闻风丧胆,最后一次办案中遭了黑手,邪毒入体,四肢俱废,被同僚送归乡里,临终前他再度交代家训,后人取名必须严守禁忌。
若为男子:睿暄,正庭,崇旭,斯年,川宏,涤非,玉丞,策文,铭桓,维训。
若为女子:美淑,婉宸,清如,绮秀,卉伊,梅染,华星,梓尧,疏漫,诺安。
哪怕跟先祖重名,也只能从这些名字中选,而男子娶妻的对象,姓名须有花草之意。
听到正庭二字,睿暄敛容,直面老人:“我且问你,大明迁都距离当下多久了?”
颜正庭清瘦的脸庞本就憔悴不堪,闻言,肩膀深深向左斜了斜,说道:“睿暄,别装疯卖傻了,你好好的,跟姥爷谈谈。”
“如实道来,便与你谈。”
“正式迁到咱北京,我记着应该是永乐十九年吧,1421,到现在快六百年了。”
六百年后!
正是姻缘劫咒破解的一世!
未及惊诧,刚才那位女医者去而复返,拿清凉的棉花擦了擦睿暄手背上小小的针孔,睿暄羞怯地偷眼望去,眉眼秀气的女医者周身散着淡雅宜人的花蜜香气。
“不烧了呀,怎么脸还这么红?”女医者说着,探向睿暄额头。
睿暄翻身从床的另一侧跳了下来,含笑道:“我自知容姿过人,当得起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八个大字,然,男女授受不亲,还望姑娘自重。”
女医者讪讪冷哼,对颜正庭道:“您以后别拉着睿暄一起改剧本了,武侠小说也给他戒了吧!手续已经办完,楼下交完费就可以走了。”
回家途中,山路植被茂盛,一目一景。
颜正庭微微勾着背脊,整个身子被沉甸甸的心事坠得不堪重负,他点燃烟锅,吐出一场大雾,步履随着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更加蹒跚虚浮。
睿暄默默跟在后面,暗忖自己的身量也就七岁左右,问道:“正庭,我可过了韶年之岁?”
“还差仨月就满十岁了,标准的黄口小儿。”
“那你春秋几何?”
“六十三了。”颜正庭转了转烟锅,“从你醒过来到现在,这段儿失忆演得挺流畅啊,台词也好,可以写进张老师的那个穿越明朝的剧本里。一句接一句,好像真忘了自己是谁一样。”
睿暄不知剧本为何物,眸光肃然:“此生每一段年岁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曾忘怀。正庭,莫笑我妄言,也莫要惊惧,其实,我是你祖宗!”
温热的烟锅敲在睿暄头上,闷痛闷痛的。颜正庭脏字连连骂得畅快过瘾,用的都是村里的俚语土话。
睿暄禁了声,前世身手敏捷断案如神的外祖父和面前苍老佝偻的老人在烟草的气味中一层层重叠起来,也衬出了自己的存在感是那么不容置疑。
土疙瘩硌脚的痛感,云卷夕阳的残景,春寒特有的薄凉,四面八方的冷风形成一个奇异的旋涡一股脑儿往脖子里钻。
睿暄看着足上洁白的鞋履,啧了一声,不知是谁纳的鞋底,又硬又薄,深蓝的裤子也紧绷绷的让他不自在。而摸不出材质的松软上衣,如丝如绸,触之光滑,竟是大逆不道的正红色,比嫁衣还要浓艳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