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雪的血液忽然在瞬间冻结,他本来暖了几分的心也忽然慢慢地沉了下去。
他的双眼忽然之间又沉寂了下来,好似两颗黯淡的、再也不会亮起的星星一样。
昨天,他杀了公孙断。
今天,秋星要他去赴约,去赴马空群的约。
他来边城,本是要隐忍,要蛰伏,等待自己的仇人露出马脚,然后一刀毙命。然而现在却已不可能了,因为他杀了公孙断,而公孙断,是万马堂的二把手。
万马堂不会放过他,马空群不会放过他。
边城有近乎一半的人是依靠万马堂而活的,他杀了公孙断,只要马空群想,这城里瞬间会有一半的人成为他的敌人,而另一半的人也绝不敢给他食宿。
杀死一个刀客,其实并不需要刀法比他好。
杀死一个刀客,只需要让他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精疲力竭。
他忽然抬头,冷冷地望着秋星。
秋星仍然在笑,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笑得有甜蜜、又可爱,她眨着大眼睛,撒娇一般的看着傅红雪,好像不是要傅红雪去送死,而是让他去买一身漂亮的衣裳给她一样。
他冷冷道“他要请我,我本就会去。”
傅红雪虽然是个隐忍的人,但却不是个怂货,他既杀了人,对后续的事情心中早就想过了,万马堂既然出了招子,他接招便是。
他从不躲避,因为他从不是一个懦夫。
他答应的如此痛快,倒是令秋星有些讶然,她盯着傅红雪冰雪一般的脸看,而傅红雪却已不再看她,一瞬间,他已吃不下饭,便握着他的刀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要走。
秋星道“你要去哪里”
傅红雪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秋星不依不饶“你该去的地方是哪里”
傅红雪沉默了一瞬,冷冷道“与你无关。”
秋星猫猫歪头jg
秋星道“为什么会与我无关呢你怎么突然又生气啦”
傅红雪“”
傅红雪发现,她竟然真的不明白的。
她竟然真的不明白,他马上去赴的,是一场居心叵测的鸿门宴,他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
她好似也不明白,公孙断虽然该死,但杀死了公孙断,意味这他在边城已变成了一个活靶子,那些在街上走的百姓、在铺子里看东西的百姓、那些在街上叫卖的百姓都是他的敌人。
傅红雪缓缓地回过了身,盯着秋星的眼睛看。
他的心里忽然燃起了火焰,一种与复仇相似的火焰。
他冷冷地、一字一句地道“因为我已快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果不其然看见了秋星忽然怔住,她呆呆地望着他,好似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样,然后她那只奶白色的手,忽然紧紧地攥住。
傅红雪盯着秋星的手,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快意,一阵病态的快意。
你要害死我了,你开心么
你要害死我了,你满意么
他冷冷地盯着秋星,握刀的那只手都忍不住攥紧。
秋星道“可是你为什么快死了”
傅红雪道“杀死一个刀客,有的时候并不需要武功有多高,只要所有人都联合起来。”
聪明的秋星懂了“你是说,因为你杀死了公孙断,所以这边城已没有了你的立足之地”
傅红雪沉默,似是已无话可说。
秋星忽然笑了。
她笑着摇头,走近了傅红雪,伸手上来就要点一点他的眉心,傅红雪眼睁睁地看着这没心没肺的女人靠近,忽然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闭上了眼睛。
秋星轻轻地点了点他的眉心。
然后,傅红雪听见秋星说“你呀你呀,怎么那样傻。”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最漂亮的绿宝石一样。
她神气地道“我要你杀死公孙断,就是为了让你无处可去呀。”
傅红雪握刀的手骤然收紧,他死死地瞪着秋星,好像在瞪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
而秋星仍然笑得很开怀,她摇头晃脑,洋洋得意“我才不要你住别人那里呢,我要你只在我这里,在我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她既然看上了傅红雪,就绝不允许他去别的地方。那日她要傅红雪留下,傅红雪却执意要走要不是秋星及时赶到,岂不是酿成大祸
猫猫认为这不可以
所以猫猫想方设法都要把傅红雪逼到他这里来,再不肯他走。
傅红雪愣住。
他盯了秋星半晌,忽古怪地道“你逼我杀死公孙断,就是为了让我在边城没有立足之地,只能在你这里”
秋星理所当然地点头,理所当然地上来,两条胳膊就要环住傅红雪的手臂。
傅红雪手臂上的肌肉已一条一条的绷起,脊背也已发僵,他死死地瞪着秋星,忽然发现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怪物。
一个漂亮可爱的怪物,她这样美,这样快活,整个人都是温暖而充满活力的,两只胳膊柔柔地抱住他的胳膊,简直就好像一只小猫在蹭蹭一样。
可是她说出口的话是多么的残忍,简直让傅红雪无法理解。
他杀死了公孙断,癫痫、痛苦、发疯,简直就要把自己逼死,但究其原因,秋星逼他杀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深谋远虑她就只是想把他逼回她身边而已
傅红雪嘶声道“为什么”
秋星道“恩什么为什么”
傅红雪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秋星道“因为我舍不得你离开我身边呀。”
傅红雪瞪着她,那双满是冷意的眸子里似乎都能迸射出火星来。
很久,两个人都没说话。
半晌,傅红雪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了一种讥诮、不屑的神色,尖锐得要命“你舍不得我那你为什么不叫其他人去送死”
秋星惊讶道“我几时又叫你去送死了”
傅红雪冷冷地看着她,一句话没说。
秋星明白了。
她道“我叫你去赴马空群的宴,你觉得我是在让你去送死”
傅红雪仍不说话。
秋星忽然笑了,笑容里有一种天真的恶意“可你要复仇啊,你记得么你来边城不就是为了这个,如今我给你机会去探一探,你却又怪我,难道你本不愿意报白天羽的仇”
她好似永远也不懂怎么样委婉的说话,她的话似乎永远都能把傅红雪刺得鲜血淋漓。
傅红雪的胸膛忽然剧烈的起伏起来,他脸上的肌肉也忽然抽动了起来,背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颤栗,冷汗似乎已要浸湿他的背。
傅红雪失魂落魄地道“不我要复仇、我要复仇”
他再也没有力气去质问秋星什么,整个人惨白着脸,紧握着刀,好似这刀能给他安慰,给他唯一的安慰一样。
一把冰冷的刀,又怎么会给人以安慰
只能从一把冰冷的刀上汲取安慰的人,又是何其可怜呢
可秋星又怎么会可怜他猫本来就是天真而残忍的生物,即使她已化作了人形,人皮之下却仍是那种奇妙的动物,让她在行事逻辑上与正常的人简直天差地别。
就比如现在,她竟还对这样的傅红雪说“你这样子在我这里没什么,可若是要你母亲看见,她可要失望了。”
傅红雪瞪大了双目,脸上的肌肉痛苦的狰狞起来,他剧烈地呼吸,忽呕出一口鲜血来。
激荡的、痛苦的情绪一直都在他的心里积蓄着,习武之人本要保持情绪的平稳,他的情绪这般激荡,又被秋星乍一刺激,只觉得心口剧痛,经络内真气错乱,喉内甜腥,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他失魂落魄地盯着地面,见那地面上刺目的鲜红,闹到里才茫然地想这是我的血么
然后,他就被秋星从后面抱住了。
秋星的纤纤玉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心口上,叹道“你的心跳的好快。”
傅红雪的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忽然伸出了手,仿佛是下意识地覆盖上了秋星的手。
好温暖。
她好温暖。
可她为什么这样残忍
他眼前一黑,忽然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目失焦,好似已失去了意识。
只留秋星一个人,眨巴着眼睛左看看右看看,还叹道“你看你,怎么会这样呢要不是我在,可没人会管你。”
秋星又美滋滋地把他拖到了床榻之上,又十分体贴的帮他擦了擦沾着血的嘴角。
她觉得自己简直体贴的要命
即使在梦中,傅红雪的牙关仍是紧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