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次行动,他们仙盟这边的盟军以忘情宗为首,挑头的是则当时即将继任忘情宗主的伍麒麟——这对原本的师伯师侄隔着无边渡口对峙。
相互憎恨厌恶着,想要取对方的性命立威。
对徐清焰而言,这场对峙是不可能有输赢的。
不论最后是谁赢了,他都将失去一个他生命中极重要的人,要么是跟他相伴着长大、曾对他细心照拂的师兄,要么是他自大师兄临终托孤接过来、从小疼宠着养大的徒弟。
不论谁输谁赢,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偏他什么也阻止不了。
他既阻止不了洛怀英跌落血魔池后神智尽失,屠尽了赤野城,也阻止不了他师兄拿化作鬼王的怀英开刀,从而名正言顺坐稳忘情宗主的位置。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态向着剧情方向发展。
最后他师兄伍麒麟死于他徒弟洛怀英之手。
那时候身化鬼王的洛怀英已经接连出手绞杀了数个仙门高手,早便杀红了眼,眼中血海滔天,翻滚着的是无数骇人的尸山白骨。
谁也认不出来,不论对方身份,见人便杀!
伍麒麟落到他手里时,也没能够幸免于难。
当时的徐清焰也跟着忘情宗的人在无边渡口。
事发之时,他正被师兄派去破正北方的尸傀阵。
此阵法乃是由数百个尸傀组建而成。
所谓的尸傀则是由鬼修寻了刚死不久、魂魄尚未离体的尸体,以活人的鲜活血肉以及精气喂养、佐以十数种阴毒材料由鬼修秘法进行炼制的。
由千化百,再百化十,最终再由十化作一。
数千具死于壮年时的男性尸体,最后只能炼制出一具硬如坚石、刀枪不入,却浑身剧毒的尸傀——这种尸傀在无边渡口便有数百上千个!
全是由那些鬼修们杀人之后捡尸,炼制而成。
鬼修们光是为了炼制这道尸傀阵,便屠尽了十数座跟赤野相同大小的繁华城池,鬼修过境时城内的鸡犬不留,妇女婴儿与老者的尸体遍地都是,堆叠如山。
城中鬼气凝结不散,老远都能听到鬼哭狼嚎。
可谓是狠毒至极,丧尽天良
也正是如此,才逼得众多仙门联手斩杀鬼修。
以忘情宗为首,将那些手段残,杀人无数的鬼修,和刚清醒过来的洛怀英全堵在无边渡口,扬言要将世间的鬼修们都绞杀干净。
半个余孽都不许其从无边渡口逃出去!
由数千强悍尸傀结成的大阵威力非同小可。
即便是元婴期修为也很难对付得了,寻常仙门的术法和招式根本奈何不得那些铜墙铁壁、力大无穷还浑身的尸毒的尸傀。
伍麒麟身为当时仙盟领头之人。
负责掌控当时围剿无边渡口鬼修的所有事宜,见各宗门的弟子折了许多在尸傀阵中,略作思索后,传了宗主令派徐清焰去清理破解尸傀阵。
派徐清焰去的理由也相当的名正言顺。
明说他常年跟忘情宗后山封印中的鬼族打交道,手中八十一颗锋利桃木钉威力非凡,乃是专门克制鬼族阴煞之气的无上法宝,而鬼修和那些尸傀与鬼族同出一脉。
由他出面绞杀,最好不过。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徐清焰沉默着领命去了。
其实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他师兄将他派去破解尸傀阵,并不是因为他手中桃木钉锋利,而是次日便是他们跟鬼修们的决战时日,仙盟众人跟鬼修们鏖战数日后,终于确定了唯一能将鬼王影刹消弭于世间的方法。
——那就是封印。
影刹身为鬼王,与深渊里的鬼族同出一脉。
鬼气不灭,他的鬼王魂魄便永远不会彻底灭绝,便是将其击毙乃至魂飞魄散,他也能寻到机会卷土重来,甚至很快便能恢复巅峰修为。
继续为非作歹,兴风作浪。
唯一能阻止的方法,便是如鬼族般永久封印。
仙盟众多顶尖的阵修符修领命,早已经在无边渡口绘下数个封印大阵,层层叠叠、一环扣着一环,只等着将影刹引至阵眼中心。
将其强行封死在无边渡口,便算是大功告成。
伍麒麟要出手封印鬼王,自然不可能让他跟着。
当时他二师兄已经被大致确认为新任的忘情宗宗主,却碍于宗门内几个长老不怎么满意,始终觉得其资质不够,元婴境往上很难突破。
——而忘情宗的宗主,绝对不能只是个元婴。
因此他二师兄迫切的需要场令整个仙盟都叹服的功绩,回忘情宗时摔到那几个不认同他的长老脸上,逼得他们心服口服、承认他新宗主的地位!
此次无边渡口之战,便是他最好的机会。
他怎么可能让徐清焰分薄了他的功绩。
因此徐清焰虽跟着去了无边渡口,却始终被他以各种理由调配支使去做各种杂事,不让他参与跟鬼王的正面交锋……他跟仙盟众人皆信心满满,未曾想过此次行动会有失败的可能。
徐清焰还记得那日他领命去破解尸傀阵。
刚转身出了他师兄房间,背后便想起他师兄状似很为难的叹息声,“我这位清焰师弟处处都好,就是为人极容易心软,偏那鬼王影刹又是他最疼爱的徒弟,向来都是惯宠的没边儿了。”
“若是让他跟着,我怕在关键时刻……哎。”
话没说完,却已经尽在不言中。
无非是怕他在关键时候朝他们动手,破坏了他们封印鬼王的计划,屋里商量的低声细语停了片刻,有人跟着叹气,“既然伍宗主有如此考量,那让他前去正北方向破解尸傀阵,却是再好不过。”
尸傀阵远离封印大阵,无论如何也影响不到。
“如此也好,咱们在此事已经准备周全,且不能因为他功亏一篑。”
徐清焰听着屋内众人的低声交谈,浑身僵硬、四肢冰凉的站在门外许久,胸口翻滚着无尽的愤怒和委屈,很想转身冲进去拽着他师兄的领口怒吼质问。
“你说我心软,我又何曾于正事上犯过错!”
“自从大师兄跟师父过世后,忘情宗后山的封印难道不是我守的,哪次封印松动钻出来的妖鬼不是我杀的,你知不知道如今绘在无边渡口的封印,最根本的骨架阵法是我亲手一笔一笔绘的!”
“你知不知道为帮你诛杀封印我最疼爱的徒弟,那些由我亲手绘出来的阵法里,浸透了多少我的血和泪!”
“我究竟犯过什么错,让你如此背后说我?!”
但他没有。
他没有选择。
怀英犯了如此大错,背着赤野满城人的性命和孽债。
就必须还,必须受到惩罚。
他既不能替满手鲜血的怀英辩解,也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跟他师兄起争执、闹内讧,破坏了整个仙盟将怀英封印在无边渡口的计划。
他只能认了这句诋毁,默默的走向正北方。
仙盟封印鬼王的计划很好,也提前准备周全。
可惜,他们还是漏算了一件事。
那个被簇拥在众多鬼修中间的少年鬼王实力之强,远超过了他们所有人的预计,即便是在数重他们提前步好的大阵压制下,仍有余力跟那些计划封印他的仙盟中人缠斗许久。
——最后肆意张狂的笑着,将他们都撕得粉碎。
最后死在他手里的那个,就是忘情宗伍麒麟。
徐清焰接了破解尸傀阵的任务,径直往正北方走去,他已经从剧情里知晓怀英最后会被封印在无边渡口的结局,虽心痛却无力、也无法更改。
并未曾想过这件事情会在中间出的什么岔子。
直到他将尸傀阵挑破大半,才隐隐察觉到不对。
离预计启动封印大阵的时间已过了半柱香,他却没察觉到大阵任何的动静,直觉不对的徐清焰踏弃了尸傀阵,踏着无边渡口的黑水往封印中心阵眼走过去。
待他赶到时,跟他师兄同时出手的几人早已身首异处,破碎不堪的漂浮在无边渡口早被染红的水面上,跟那些鬼修和仙盟弟子尸体混作一处。
面目全非,根本分不清楚谁是谁。
而洛怀英手中抓着的那人,正是他的二师兄。
满身被鲜血浸透的洛怀英凭空站在那尸山血海里,眯着血光闪烁的眼睛,惬意餍足的舔着嘴角鲜血,伸手便要去拧他师兄的脑袋。
徐清焰满目惊恐,嘶声吼道,“洛怀英!”
却是已经晚了。
他尚未赶到,伍麒麟、他二师兄的脑袋便在他眼前被拧了下来,隔得远远的,他甚至还能听见声既清脆也沉闷的响动。
是脖颈骨头和皮肉齐齐被暴力扯断的声音。
血水四溅。
啪嗒、啪嗒的滴落到无边渡口里。
徐清焰浑身颤抖着,面色惨白的僵在原地。
胸口被突然暴涨的情绪撑得快喘不过气来,一时也分不清楚究竟是被气的,还是太过悲痛所至,压迫得他动弹不得。
早已失了神智的洛怀英对他的到来视而不见。
在将手中之人轻而易举的拧碎了脖子后,手法极熟练的挖出其潜藏在识海中的元神,塞进嘴里面,砸吧砸吧便吞进了肚子里。
徐清焰呆立了片刻,表情木然的走了过去。
然后毫不犹豫的,将手中桃木钉刺了进去。
他至今还记得,那颗最长最锋利的桃木钉被他刺进怀英胸口的时候,手掌底下少年的身躯微微痉挛着、颤抖着,暴涨至寸长的带血利爪以他根本躲不过的速度朝他挥过来。
带着劲风,凶厉至极。
眼见要捏碎他的头颅,却在碰到他的脸颊时猛地停住。
被鲜血和杀意迷了神智,肆意杀戮疯狂的少年眨了眨他血红的双眼,眼睛里浓厚的血腥散去,意识开始逐渐恢复。
染血的眼睛望着他,低声呢喃,“师父?”
弯着嘴唇笑着,朝他靠过来。
任由那颗桃木钉更深的刺进胸口的同时,低声跟他道歉,“对不起,师父,我不该惹你生气,我不该不听你的话,去动后山的鬼族封印。”
“要是我乖乖的,事情也就不会闹成这样。”
“是我的错,师父。”
“你别哭师父,我已感觉不到疼了,真的。”
徐清焰抿紧了嘴唇,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怀英能不能感觉到疼痛,但他能,那根桃木钉刺向怀英的时候,跟刺进他胸口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疼得厉害,早已经疼的说不出话来。
即便是隔了数百年的时间,那猛烈爆发出来的极致疼痛,仍然能逼得他难以呼吸,浑身如同被撕裂般的难以忍受。
他赶紧深吸了两口水汽,好歹是缓过神来。
正靠着温泉池边石壁大口喘着气,忽听耳边有轻微水声响动,他略微抬起头,李观棋那张极为清俊的脸近在咫尺。
与他四目相对,呼吸相缠。
徐清焰略微愣了下,“观棋……”
这人本就生得姿容绝美,在杨府见到时便令徐清焰惊为天人,此刻身侧氤氲雾气环绕,给他增添了几分若隐若现、湿润润的旖旎暧昧。
落在徐清焰眼中。
倒是比修炼了合欢宗顶级功法的冉倾城更为勾人……
让他忍不住有些脸颊发烫。
徐清焰对这种感觉极为陌生,当即便呆愣在温泉池边,任由李观棋趟着温泉池水缓缓靠近,白玉无暇的手掌探向他单薄的胸口。
混在氤氲雾气的声音低沉悦耳,“疼吗?”
徐清焰赶紧摇头,“不。”
他知道李观棋的意思,是怕他想起无边渡口的惨状,以及他被白潇潇将玉剑刺进胸口的死因,怕他会回想起当时的疼痛。
可他现在的感觉却很是奇怪。
不疼,胸口却因种陌生悸动跳的非常厉害。
那感觉,就像是他对李观棋见色起意,春心萌动,以至于胸口猛跳个不停的同时,看着靠近过来的李观棋脸颊也不断升温,隐隐有了那么两分无措的紧张感。
竟将无边渡口的惨烈和临死前冰冷冲淡了些。
李观棋低头垂眼看了他片刻,见他却是没什么事,低声道了句,“无事变好。”收了摁在徐清焰胸口的手,趟着温泉水往池边走。
水池对他而言并不算深,只将将没过他小腿。
被热水浸透的衣衫湿漉漉的贴在腿上,将修长有力的小腿线条显露无疑,展露出种极致的漂亮和非凡的力量感来。
徐清焰只觉得口干舌燥,赶紧侧头避开了。
背对着他的李观棋略笑了下,眸色渐沉。
没想到当年在百花门被逼着修炼的《群芳谱》,竟也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只若对方是他心心念念的清焰叔叔,能让对方尽快从那些伤痛和绝望中抽身出来。
即便是让他依靠色相吸引,倒也是值得的。
既然是陈年旧事,以后便不要再多想了。
就像现在这样,多看看我好不好,清焰叔叔。
他缓步走到水池边,从堆叠在地面的冰熊皮披风里捡起琵琶,就那么湿漉漉的抱在怀里,随意在水池边坐了,将一双修长有力的长腿浸在水池中,隐在袅袅飘起来的湿润雾气中。
声音有些低沉,“我弹个琵琶曲给你听。”
隔着氤氲雾气,看不清楚徐清焰是什么表情。
只听他轻声应道,“好呀。”
李观棋便低头去拨弄琵琶弦。
那是个极温柔平和的曲子,徐清焰靠着泡在温泉水池中,从悠扬动听的曲调里听到了春暖花开,听到了鸟语花香。
听到了山间流水淙淙,林间白鹤腾空。
待到一曲终了,李观棋垂首摁着怀中的琵琶弦,声音低沉,娓娓道来,“如今已至年关,再过不久揽月城外的桃花就要开了,届时必定花开如云,粉霞涌动。”
这事徐清焰听他提起过,略点点头。
正待想说点什么时,李观棋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这次……我不准备邀请你去看桃花了。”
徐清焰:……嗯?你改主意这么快的吗!
却见李观棋隔着池中袅袅水汽朝他望了过来,眉如点漆,目光灼灼,冷泉浸玉的声音里是下定的决心。
“我不会给你拒绝我的机会了,清焰叔叔。”
“此次揽月城之行,你想去也得去。”
“不想去,也得去。”
曾被他庇护在羽翼下、最温和无害小兽,终于朝他露出了隐藏许久的獠牙,试探着、磨蹭着叼起了他颈边的软肉。
徐清焰并不讨厌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