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冉倾城娇声质问,白潇潇已然慌了手脚。
下意识便去看宁域白。
面色透着些惶恐,伸手就要去抓他的衣袖,声音里隐约打着颤,“域白,我本无意伤人,原是见他要刺杀你一时心急才仓惶出手,谁知道、谁知道徐清焰他竟……”
竟不躲不避,任由他将其轻易捅了个对穿呢!
且寻常仙门修士,有雄厚灵力护体。
浑身筋骨百炼远强韧于常人,即便是被伤了心脉肺腑,只要不是元神被绞碎破灭,就不可能会气绝当场,再怎么也会有救治续命的法子。
谁知道徐清焰竟真的就那么死在他面前了呢!
那天在忘情宗分明是徐清焰蓄意伤人,想破坏他跟宁域白的结契大典在先,他不过是心系宁域白的安危,出于保护自己道侣才不得对徐清焰出手。
他有什么错?!
是!他是错手不小心误伤了徐清焰的性命!
但那也是因为徐清焰先图谋不轨,先对他们动的手,徐清焰是命丧当场没错,那他精心准备多时、万分期待的结契大典也彻底被搅黄!
且自那以后,宁域白始终对他态度冷淡至极。
后来突然冒出个鬼王肆虐,袭击他们百花门!
害得他不得不急忙从忘情宗、从宁域白身边赶回来,各种因为鬼修袭击来回奔波行走,以至自结契那日之后他跟宁域白就没能好好说几句话!
自徐清焰死后的这么多时日以来,他见不到宁域白,讯息也传不到域雪峰,甚至都没机会弄清楚宁域白为何突对他冷淡疏远如此。
为了徐清焰?
可往日宁域白分明是最不在乎徐清焰的呀!
为了个徐清焰,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结契礼,还有可能失去自己道侣的真心和爱护!难道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比徐清焰可怜得多么!?
也不是他逼着徐清焰要去刺杀宁域白的!
他到底有什么错!
无辜受伤的人明明是他。
凭什么他的结契礼要被徐清焰的死打断,凭什么宁域白要因徐清焰的死疏远他,凭什么冉倾城能因着徐清焰的死在他面前咄咄逼人!
质问他“是不是没长脑子,什么人敢杀”。
说他替仙盟和宗门惹出多大的乱子来!
不由得便深感委屈不已,白着张脸颤声反驳冉倾城,“若他当真如同你说的那般厉害,怎么可能死在我手里!”
冉倾城愣住了。
那张娇媚明艳的脸颊瞬间敛了笑意。
殷红嘴唇轻抿着,惯来洋溢着风情万种的眼角眉梢浮起些许惋惜,冲着白潇潇冷笑着,“是呀,我也没想到他竟会死在你手里。”
“他是何等天资心性,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谁能想到,徐清焰最后却丧命于你手里。”
“这可真的是……”
天道不公,老天无眼!
冉倾城抿了染成艳色的红唇,看着对面要哭不哭,看着委屈至极的白潇潇,唇角勾起抹嘲讽意味十足的冷笑。
“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句话用来形容徐清焰和白潇潇,再合适不过。
她极满意的笑着。
被骂做是虾是狗的白潇潇顿时怒了,拍着桌面站了起来,眼神愤怒至极的瞪着对面,“冉倾城你再口出狂言!”
冉倾城斜斜的靠坐在座椅扶手上,拿丰润柔软的指尖挑着缀于腰间的合欢铃玩,任由两颗的银色铃铛相互轻轻的碰撞着。
叮铃铃,叮铃铃的现在想着。
唇角弯起漂亮的弧度,悠闲晃悠着白皙圆润的赤足,愉快笑着,“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你气个什么劲儿,再说你便是气也只是无能狂怒,当我会怕你么,我若是你呀……”她姿态慵懒的瞟了眼白潇潇身边,挑眉提议道,“不如求求你身边这位宁少宗主,他若是愿意帮你出头,倒是跟能我手中的合欢铃分个高低。”
“至于你白潇潇么,不服也得给我憋着!”
白潇潇当真便转头去看宁域白。
他对自身实力再清楚不过,心知不是冉倾城的对手,只能转而去请求宁域白帮忙——若是以前,宁域白必定看不得他被人如此挤兑欺负,不用他开口就会替他扫平对他言辞不敬的人。
宁域白在乎白潇潇,是整个仙盟皆知的事实。
但此刻宁域白听着冉倾城对白潇潇各种质问嘲讽,竟能安稳坐在那、不动如山,即便是白潇潇已经转过头,拿含情脉脉又带着几分恳求的眼神看着他。
声音甜腻腻的,软语相求道,“域白……”
宁域白仍旧冰冷静默,丝毫没有传闻中跟白潇潇情深义重,感情甚笃的模样,在白潇潇不依不饶的喊了他两声后,突然转头看向白潇潇。
出口的语气冷如冰山雪地,“那把剑呢。”
白潇潇略微愣住,疑惑道,“什么剑啊。”
现在是谈论剑的时候,现在的情况是他被人欺负了,急需宁域白替他撑腰出气呀!莫名其妙的宁域白提什么剑!
这般想着,白潇潇心中便很有些愤怒不舒服。
宁域白却没察觉到他不高兴,握紧拳头抵着唇边咳嗽两声,因着剑意不稳,隐隐有些风雨飘摇,随时可能碎了遍地的苍白感。
“那把你说喜欢的海棠粉玉剑,如今在何处。”
分明是句最简单不过的问话,白潇潇却如同听到什么极吓人的言语,浑身忍不住轻微抖了下,比刚听说鬼王要替徐清焰报仇时还要面色惨白些。
鬼王出世,自由仙盟和宁域白护着他安危。
——仙盟仍伫立于世,能封印鬼王影刹一次,便能封印他第二次,只要鬼王敢在仙盟掀起风浪,事情闹大后仙盟、忘情宗的人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因此他只开始有些慌乱,很快便缓过神来。
可若是那把剑上的痕迹被宁域白察觉,那他……怕是只有死路一条,想到那把已经破碎成渣,被他特意收剑好的粉色玉剑。
白潇潇便只觉得浑身寒冷刺骨,满心恐惧。
什么委屈不服,愤怒不高兴,全都在瞬间消散干净,只剩下满腔的恐惧,令他手脚发软胡乱猜疑。
宁域白为何问玉剑的下落?
莫非,莫非是宁域白已经对他有所怀疑?
光是想到这个可能,白潇潇便隐隐喘不过气来,脸色惨白的扯出抹难看至极的笑容,“那把玉剑中留着你送与我两道剑意,我在遇到鬼修时不敌时将剑意释放出来。”
“玉剑承受不住剑意之利,已经破碎成渣。”
宁域白面色不便的看着白潇潇许久。
他天生性子冷漠,身怀最顶级的冰系天灵根,即便是修为境界被压着,看人时目光也是极冷的,光凭眼神便将白潇潇压得抬不起头,冷汗顺着额头不断的滑落。
他没打算将此事轻易揭过。
继续问道,“剑碎了,那留下的碎玉呢?”
看着竟是要追根究底、誓不罢休的模样。
白潇潇心中有鬼,根本不敢让他知晓碎玉所在,只能硬着头皮撑着不松口,“我见那碎玉没什么用,随手便扔掉了。”
宁域白抿着锋利薄唇,“是么?”
他轻轻咳嗽两声,修炼多年的无情剑道摇摇欲坠,看着脆弱的同时却仍锋利无匹,带着雪山倾倒般不容分说的极度危机。
出口声音却是轻飘飘的,甚至低不可闻。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你应当是清楚的。”
白潇潇赶紧用力点头,“我从未骗过你!”
徐清焰低笑出声。
骗子!
这句话就是最大的谎言。
只是他如今方获新生,也没什么力气跟宁域白和白潇潇纠缠,也懒得拆穿白潇潇的谎言——万一系统又判定他是试图搅乱剧情,狠狠给他来那么一下子。
得不偿失,也实在是没必要。
他都已经走完剧情了,安生过两天日子不好么。
干脆一心坐着吃糕点,两耳不闻窗边事。
自从冉倾城说起无边渡口,李观棋便略微皱起好看的眉,下意识朝旁边的徐清焰看去——当年无边渡口那场仙鬼之争的战况何其惨烈,最后鬼修连同鬼王影刹,尽数被剿灭在无边渡口不说。
仙盟这边折进去的弟子门人也是无数。
其中就包括徐清焰的大徒弟,和他二师兄。
此事对徐清焰影响极深,自无边渡口之战过后,那个向来生气充沛,惯常爱笑的徐清焰从此便失去了他的安然闲适、岁月静好。
瞬间便失却了半数还多的生机,颓废了下来。
无边渡口对仙盟而言是道极深的伤疤印记。
对徐清焰而言,更是鲜血淋漓的伤痛和绝望。
自从无边渡口被提及,不论是冉倾城对白潇潇的明朝暗讽,还是宁域白跟白潇潇询问玉剑下落,李观棋都不感情兴趣,眼神一直凝身边的徐清焰身上。
见他始终低垂着眉眼,神色冷淡。
动作僵硬无比的咀嚼着嘴里糕点,担心他因此想起那些刻骨难忘的疼痛和绝望,李观棋伸手拍了下他瘦削单薄的肩膀。
轻声唤道,“叔叔?”
徐清焰低垂着眉眼,轻声应道,“嗯?”
他的注意力似乎全都被面前两碟色泽鲜艳的糕点所吸引,好像完全没听见旁边的人在说些什么,正小口小口的咀嚼着、品尝着嘴里的香甜味道。
被李观棋拍了肩膀后,面色如常的抬起头。
安安静静的看着李观棋,“你也要吃一块么。”
李观棋摇头,“不。”
那双令徐清焰不止惊艳过一次的、如同春水梨花般美极的眼睛就那么长久的、沉默的凝视了他片刻,突然站了起来,双手伸向他腰腹间的位置,将人紧紧揽住扣进怀里。
轻而易举便将他抱了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徐清焰极小声的“观棋”尚未喊出口,便被人用力摁进怀中,呛了满嘴柔软无比的冰熊皮毛,腰间也被彻底用力揽紧了,失去了挣扎和拒绝的最佳时机,只能安静乖巧的任由人抱着往外走。
他略叹了口气,安静寻了个舒适的姿势待着。
春晖殿里,众多小仙门弟子原本都表面装作努力干饭,实则将耳朵竖起老高,听着上面忘情宗、合欢宗和百花门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暗自嘀咕怎么不见揽月城那位动静呢。
就见人站了起来,抱起身边少年往门口走。
皆略有些惊讶,眼神各异的朝李观棋望了过去。
不只是那些小宗门的弟子,便是他们旁边坐着的冉倾城,以及如锈剑将折的宁域白,都被他这突然动作惊的微微变了脸色。
看向徐清焰的眼神也重新多了更深的探究。
李观棋却是浑然不觉。
他如今只后悔将遮掩徐清焰耳朵的书法撤早了,让他听到了无边渡口四个字,担心徐清焰忆起那段跟无边渡口有关的往事。
会难受,会心绪波动,甚至可能神魂受损。
将人紧紧捂在怀里,脚步不停的从春晖殿出来,出门便拦了个春山门弟子。
“带我去你们落日泉。”
那弟子早得了掌门吩咐,说此次来客中有几个是绝对不能得罪的,要什么就给什么,便是要他们性命也不能反抗、免得拖累他们宗门。
其中便有眼前这位从揽月城来的。
闻言不敢耽搁,赶紧领着李观棋往落日泉走去。
落日泉是口位于春山门内的天然温泉。
因形如落日余晖,朝霞漫天而闻名仙盟。
池中流淌着的淡红色温泉,水汽氤氲,雾气缭绕,泡进去温度适宜极为舒适的同时,还具有清心静气、稳固神魂的独特功效。
在寒冬腊月时泡进去绝对是种绝佳的享受。
李观棋走的很快,步伐却极为平稳。
徐清焰在晃掉盖在脸上的冰熊皮风帽。
从他怀里探出半张瘦削小脸,还有余力跟李观棋轻声笑着,“你不必如此的紧张我,无边渡口之战都已经是数百年前的旧事了,便是记起来也不至于到神魂动荡的地步。”
他低声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斑驳。”
李观棋并不说话,只留给他个弧度完美的下颚。
裹在他身上柔软轻薄的冰熊皮隔绝了外面肆虐的寒冷,却掩不住李观棋胸口隔着衣服传递过来的温热和胸口“砰砰”作响的动静。
柔韧的胸口肌里,热切的心脏律动。
生机勃勃,且充满希望。
徐清焰侧耳听了片刻,略笑了声,“你心跳怎么这么快。”
这话刚说出去,他自己便也隐隐反应了过来,仰头去看李观棋轮廓精细、处处都透露着极致美感的脸,“真有那么担心我么,李观棋?”
李观棋往落日泉方向的脚步未停,闻言轻抿薄唇,“叔叔非得如此明知故问么?”
徐清焰往披风里缩了缩,“我是你叔叔。”
抱着他的人表情不变,被他紧紧挨着的胸腔却极突兀的、轻轻的震动了下,耳边响起声似乎甚为愉悦的轻哼,紧随而来的声音也轻快无比。
“我连个正经爹都没有,哪里来的叔叔?”
徐清焰:……
他微微张大了眼睛,“你竟也会讲这些歪理。”
见他确实不特别难受,还有心情跟自己闲聊,李观棋稍微放心了些,抿了嘴唇不再说话,只管抱着人大步往前走。
没走多少时间,落日泉便到了。
徐清焰被放在氤氲着淡红的雾气温泉池边,湿润馨香的水汽立刻争先恐后的扑面而来,将他团团围绕住,洗涤驱散了浑身的疲惫和倦怠。
确实名不虚传,在这里连呼吸都是极舒适的。
既然都已经来了,徐清焰也不闹着走。
干脆褪了冰熊皮披风和鞋袜,将腿脚浸透在温度适宜的温泉水里泡了约半刻钟,脚步轻慢的往盈满淡红泉水的池里走。
他虽跟李观棋说没事,却并不是完全没事。
当年无边渡口一战,带给他的绝望和阴影。
即便是隔了数百年的久远时光,仍旧是个挥之不去的恐怖噩梦,犹如跗骨渐生的暗疮,扎进肉里的毫毛细刺。
平日里看不出来端倪,却始终在化脓疼痛。
那年的仙鬼之争,是他逃不脱的劫难。
他徒弟洛怀英、也就是鬼王影刹,既是屠在杀了半个赤野城后、派遣疫鬼于城中作乱,害得赤野城数万人口生机断绝、无一活口的罪魁祸首。
也是无边渡口仙鬼之争鬼修们的领头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