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被李至季派去保护李观棋的人,实力岂会低。
而他们的师父则更是了不得。
乃是号称渡劫下第一人的傀儡师月梧。
是连与他修为相近、剑意无匹的剑修都不愿单挑的存在,若真单枪匹马的动起手来,整个仙盟怕是也只有他师父尚在时,有把握能完全压制得住。
正是因为有月梧常年住在揽月城,揽月城那令无数人眼红的财富,才会在引人觊觎的同时不被肆意抢夺,便是多年前城主与夫人自相残杀,各自使出无数手段,最后于揽月城中同归于尽。
也没能动摇到揽月城的根本!仍旧稳当得很。
当年徐清焰潜进揽月城的时候,遇到过月梧。
还曾在不知道对手身份的情况下动过手。
期间险象环生,危机环伺,他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差点被其操纵的傀儡两刀捅死,也幸亏对方从他使用的桃木钉上看出些端倪破绽,认出他身份,看他师父的面子。
见他也确实对揽月城没什么恶意。
才勉强放过他,责令他日后不许再行为鬼祟。
若徐坦真能拜于月梧门下,那可是天大的机缘!
只此事圆圆做不得主,徐清焰也不着急。
这种机缘本身也急不来,只能看徐坦跟月梧有无师徒缘分,说了声“那待我们回揽月城后再说罢。”
问圆圆,“你们爷这会在哪呢?”
圆圆轻哼了声,“在春晖殿替春山门善后。”
此次春山门遭遇鬼蜮来袭,前来参加盛会的小宗门皆被卷了进去,死伤无数,有些宗门还有弟子活着的,早已经强撑着精神带了死去的同伴回去安葬。
剩下那些来的弟子尽数死在鬼蜮中的,就只能通知宗门的人来接。
按理说该春山门派人送他们回去,毕竟人是在他们春山门没的,也是你将人邀过来参加的盛会,偏生就中了提前埋伏在宗门中的鬼蜮陷阱,再怎么说春山门也该给和交代才是。
只是春山门此次亦损失惨重,弟子死伤大半。
便是想派人去送灵归乡,恐怕也有心无力。
春山掌门更是在鬼蜮中耗费了许多心力,即便被唤醒过来也是面色倦怠,神魂不稳,说话时语气沉凝,不说话时更是如同木偶傀儡一般。
就差把“春山门完了”、“我已经心如死灰”、“我为什么没干脆死在鬼蜮里”刻在脸上。
也就是他们爷心善,才会接过这等烂摊子。
春晖殿里,李观棋神色冷淡的站在门口。
送走前来接弟子回去的枯荣门,略微喘匀了气息,借着喝茶动作掩了眼里浓厚的疲惫,伸手拿起旁边由佩剑侍卫提前将统计好的名单翻看。
低声跟春山掌门说话,“如今只剩下青竹小院和落星湖的弟子尸体尚留在春山门内,来接他们的人也传来讯息,说已经在路上,不出意外的话这两日便能抵达春山门。”
春山掌门面如死灰,语气倦怠,“嗯。”
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李观棋却并没什么耐心再多说两句,将名单搁至茶几,端着清苦的茶水喝了两口,权当提神,看向春申掌门,“我今日来,是跟你辞行的。”
语气清淡的道谢,“这几日多些款待了。”
他之所以会选择留下来帮着处理事务,一是不愿见那些小宗门的弟子横尸春山门,无人料理。二是徐清焰虽脱离了被鬼蜮同化的迹象,却仍旧陷入昏睡尚未醒来。
如今尸体已经收敛完毕,不管徐清焰醒没醒。
他都要带着人离开春山门,前往既定的目的地。
再晚,可就赶不及了。
春山掌门仍旧眼神木然,没什么情绪神采。
李观棋却是不愿再跟他多费口舌,搁下茶杯径自站了起来,银灰衣角轻微晃动了下,缠绕着小腿的雪白棉布露出些许殷红血色,能看得出里头包扎的伤口极深极重。
简单的道了句“告辞”,便自行出了春晖殿。
外间始终落雪未停,积雪很快铺满了路面。
春山门遭遇巨变,四周弥漫的鬼蜮阴气未散。
万籁俱寂,唯独落雪簌簌和雪堆里黑鸦嘶鸣,显得既阴冷且暗黑,能从鬼蜮里活下来的人不多,还各自染了些精神不济的毛病。
掌门神魂倦怠、心如死灰。
底下的弟子们也满面慌乱,内心愁苦无边。
自然不可能有人记得、有心思去打扫积雪。
李观棋随手掐了个法决,踏着雪急着赶回去。
风从他两侧吹过,掀起他银灰色的衣角。
小腿尚未结痂的伤口被动作拉扯着,浸出股艳红浓稠的鲜血来,将衣角都染红了些许,李观棋似乎并未察觉到伤口已经崩裂。
伸手将衣角摁了回去,遮住腿侧的艳红血迹。
脚步未停,继续往前走。
有人在等着他,因此归心似箭,不愿耽搁片刻。
然而没等走几步,因急切而显得慌乱的脚步略停,眼里染上的些许疲惫额尽数化净,只剩下温暖的、盛满了璀璨星光倒影的碧波湖面。
明媚,澄澈,倒映着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人。
徐清焰。
他的清焰……叔叔。
正拎着衣袍,趟进比膝盖还深的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春晖殿、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身形不稳,看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
脚步却是始终向前的。
每一次抬腿,踩下去的力道都平稳且坚定。
目标明确,态度坚定。
朝着他,缓慢却不容动摇的走过来。
风里夹杂着雪粒和阴气,显得格外冰冷刺骨。
李观棋却在看到他的瞬间,似是看到了春光明媚、感受到了春暖花开。
徐清焰在雪地里艰难的前行。
额头有细密的水珠滚落,将细碎的发丝黏到眼角旁。
半是汗水,半是雪花融化后的水汽。
呼吸出的水汽在眼前蒸腾出大团大团的白雾。
热的。
堆积多日的雪层实在太厚了些,中间还夹杂着些并未凝实的冰碴子,有些像混合着水与泥的沼泽,脚踩进去就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才能□□。
青鸟还在他耳边聒噪,“谁让你单独出来的。”
“但凡你叫上圆圆滚滚两兄弟,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出来不算,你好歹找人借个飞行法器代步呢。”
青鸟趴在他肩头越说越起劲,拿翠色尾羽戳着他脖颈,“徐清焰,你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都好几百岁的人啦,做事竟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也不说瞻前顾后多想想,怎么就敢独自顶着暴雪往这边跑呢。”
徐清焰既冷且热,简直如置身冰雪两重天。
闻言冷声笑道,“你能不能闭嘴?”
青鸟挥舞着翅膀嘻嘻笑道,“恼羞成怒啦?”
徐清焰气得只想将其扔进火炉里烤成焦炭!
便青鸟似是感受不到他的愤怒,仍在他肩头舞得起劲,“别不好意思啦,我知道你是急着想见李观棋,才会情急之下忘了考虑这些。”
“承认吧徐清焰,你就是对他动心了。”
“啧啧啧,瞧瞧你现在这模样,老树开花,竟跟那些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没什么两样。”
“哎呀,笑死鸟了!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它惯常被徐清焰压着,少有争论赢的时候。
好不容易逮着徐清焰的把柄,嘲笑起来丝毫不留情面,徐清焰冷笑两声,很快将脸颊的热度压下去,“我就是想见他,与你何干?”
聊完春山门情况,圆圆滚滚照例出去玩儿。
徐清焰在屋内待了两炷香,便有些待不住。
他想见李观棋。
这个念头出现的突如其来,却是来势汹汹,极为迫切而明晰,如同在他胸口点额了簇火,温暖了他浑身曾以为早已凉透的热血。
让胸腔的跃动变得蓬勃有力、生机勃勃。
他想见李观棋。
他就是因为这个,才会从鬼蜮里走出来。
脑海中只有这个简单的念头,如同烈火燎原,再容不下其他。
只是他着实有些高估炼气期的灵力了,在他预算中他应该能将灵力运于脚底,跑到春晖殿的。
结果跑到一半,他体内的灵力就消耗完了。
“啪叽”脚底一滑差点没站稳栽倒进雪地里。
勉强稳住身形后,徐清焰发现他不幸的陷入了个两难境地,去春晖殿还有小半的雪地要趟,往回走找圆圆帮忙需要趟的雪地更多!
四周空旷无人,连个找人帮忙的机会都没有。
他似乎就只剩下一个选择。
靠双腿,从这深厚雪层里走着去春晖殿。
说到做到。
别无选择。
别人是跨江河万里,山海可平去见想见的人!
他倒好,趟着积雪走半个时辰去见李观棋!
说出去不够丢人的。
但他不后悔。
他本身就是如此性格,见想见的人,做想做的事。
双腿陷在雪地里稍微喘匀了气,便重新抬起头仔细辨别往春晖殿的方向,若他今日真趟着雪到了春晖殿,见到李观棋。
便是吃些苦头被人嘲讽,倒也算是值得。
若他半路搞错方向,跑到其他地方去,最后体力耗尽、迷失在春山门银装素裹的雪层里,待李观棋察觉不对回头寻他。
徐清焰觉得自己必然想一头撞晕在雪地里。
最好是能把自己撞失忆!
满仙盟的医修也治不好的那种!
不然,他这脸恐怕是真不能要了!
他抬头望去,正好撞进双极美的眼睛里。
眼睛的主人似乎在笑,如同映着梨花的温润春水,泛起星星点点的旖旎涟漪,倒映着他半截埋在雪地里、寸步难行的惨烈景象。
徐清焰略愣了下,“观棋……”
下一秒,他就被人像从泥坑里拔萝卜一样,从厚厚的积雪层里拔/了出来,紧紧扣进个宽阔的怀抱里,脸颊碰触到了细腻温热带着淡淡香气的衣料。
隔着衣料还能听到对方胸腔浑厚规律的跳动声,厚实温暖的披风从背后拢了过来,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和热度,烫得徐清焰忍不住轻微哆嗦了下,正想挣扎。
头顶响起个略沙哑的声音,“别动,清焰叔叔,我很累了……”
抱着他的双臂修长有力,即便是在雪地里走动,也未见任何摇晃不稳的时候,可抱着他的人却在喊累,声音里透着不同往日清朗悦耳的沙哑疲惫。
“叔叔若再挣扎,我怕自己抱不住你了。”
徐清焰听话的安静下来。
他略扬起头,从头顶的披风间隙望出去,瞧着这个将自己拢进怀里的青年,精致瘦削的下颚微微紧绷着,如蕴含了山水灵气的如画脸颊染了层隐约的疲惫,眼底青黑一片。
唇色比平时淡了两分,泛着些许苍白弱气。
徐清焰有些心疼,“辛苦了。”
抱着他的人略低下头,将下颚靠近他头顶,沙哑的声音响在他耳边,“确实有些辛苦,不过你回来了,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徐清焰安静的听着,但也没能安静多久。
没隔多大会,约摸有数个呼吸的时间,他轻轻的动了动,将被压在李观棋胸口和胳膊间的手抽了出来,动作很轻微,却很难忽视。
引来了头顶一道极轻的低声叹息,“清焰叔叔,你想我把你扔下去吗?”
略显无奈,却是半点责备意味也无。
被唤作叔叔的人似乎有恃无恐,并不在意被扔下的威胁,努力将另外只手从胸前抽出来,动作的幅度有些大了,甚至连盖着的披风都被触碰到。
只是尚来不及掀起弧度,便被道灵力轻描淡写的摁下,让周遭凌冽的寒风无机可乘。
徐清焰略笑了下,低声问道,“只要不动就可以吗?观棋。”
在对方略疑惑的眼神中,他轻轻弯了下眼睛,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伸手环过面前劲瘦的腰,双手十指在李观棋背后扣紧。
继续笑着问道,“那这样呢,可以吗。”
容纳这他的怀抱有了片刻明显的僵硬。
李观棋低头看他,眼里盈了些询问和期翼。
徐清焰被看得脸颊发热,有些羞耻想躲。
却并未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而是继续红着脸,仰头跟低头看他的人对视,不闪不避,目光温和而坚定。
“别担心你会抱不住我,观棋。”
“抱不住也没关系,我也有力气。”
“我也能……回抱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