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黎阳闻言眼中闪露出一丝深意,他将灰蓝两股线交还到袁昭雪手中,好似很随意地问了一句,“那你这个手绳编好之后,可以送我吗?”
“可以呀,”袁昭雪有点意外,她以为男生对这种编织手绳不会怎么感兴趣,但还是很高兴地同意了,并且还补了一句,“只要你不嫌它丑的话!”
“当然不会,是你送的就好。”黎阳笑着起身,然后回到了自己在教室后排的座位。
后来,袁昭雪编好了那条灰蓝色的手绳,因为想到要送给黎阳,所以她稍微花了一些心思,尽力让它能够变得更规整好看一些。而当黎阳收到手绳之后,他的脸上、眼神里,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他立刻把手绳戴在了自己的手上,并且从夏天到冬天,一直戴着。
再后来,大约一个星期之后,还是一个中午,袁昭雪正打算和同桌一起去食堂吃饭,却被黎阳叫住。于是袁昭雪让同桌先去吃,而她则逆着狂奔向教室外的同学人潮,走向教室后排。
站在黎阳的课桌前,袁昭雪好奇地问:“怎么啦?”
黎阳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似乎在等教室里的人陆续走光,直到教室逐渐变得空荡之后,黎阳从桌子底下拿出了一个原木色小盒子,递到袁昭雪面前,说:“这是送给你的。”他说话时,脸上带着一些男孩的腼腆与羞涩。
袁昭雪接过盒子,茫然地“啊”了一声,黎阳赶紧解释道:“上次你不是送了我一个手绳吗,投桃报李!”
袁昭雪笑了笑,打开盒子,眼睛瞬间亮了。她发现盒子里面是一个编织绳项链,最重要的是,项链的下方挂着一个吊坠,吊坠是光滑莹亮的正方体,形状宛如一个骰子,内部是镂空的,里面装着一颗小小的红豆。袁昭雪将项链坠子拿在手上把玩,忍不住赞叹:“哇,你这个在哪里买的?设计好精巧呀!”
黎阳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弧度,他弯弯的笑眼中也闪烁出亮晶晶的光芒,认真地回道:“原材料是买的,但这个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黎阳话说得很轻巧,但其实要制作出这样一个完美的吊坠,他花了不少心思和时间。他需要先把滚圆的白菩提根在砂纸上一点一点打磨出六个面,磨的时候还要注意测量和比对,保证各个面的平整和对齐;接着把正方体夹到台钳上,用手捻钻打孔来回捻,再用铣刀将孔扩大;然后用圆弧刻刀、麻花钻等调整正方体的内部,使红豆能够放进去而又不至于滑落出来;还要在正方体表面做一些镂空,以及镜面抛光;最后才是绑上吊坠绳,形成一个完整的项链。
整个过程需要二三十个步骤,黎阳花了两三个晚上大概七八个小时,才最终做出了满意的成品。当然所有这些辛苦的过程,他都没有告诉袁昭雪。
不过虽然黎阳没有说,但袁昭雪还是能想象,这样一个精致小巧的项链,黎阳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她笑着打趣:“你这可不是‘投桃报李’了呀,分明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黎阳轻轻接了一句,话刚刚说完,他的耳朵就不可抑制地红了起来。
袁昭雪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当她看着黎阳的样子,瞬间明白了黎阳的意思,也明白了黎阳为什么要等到教室没人了才送给她这个项链,她的脸也腾地红了起来,心中小鹿不安分地四处乱撞。
袁昭雪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黎阳,而黎阳也定定地看着她,两人四目相接,那一刻,时间好像停驻了。少年少女间朦胧的心动,潜藏的爱意,互相理解的默契。
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啊!
袁昭雪摩挲着项链上的吊坠,黎阳送给她后,她就很欢喜地一直戴着项链,因为她觉得这是黎阳亲手做的,花了心思的,她很珍惜。但后来,她才明白黎阳的心思还不止在这点手工上。
项链本身也是有寓意的:一颗红豆被安放在了玲珑剔透的形如骰子的正方体内部,其实是应了温庭筠的那首词“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黎阳,是真的很喜欢她吧。虽然遗憾,但袁昭雪也很庆幸能遇到黎阳,因为她曾拥有一个少年如此真挚的爱意。
黎阳直到死,都戴着她送的那个手绳,那个虽然很普通但黎阳却视若珍宝的手绳,她也是靠着那根手绳才在新闻图片中更加确认黎阳身份的。而在黎阳死后,她便把黎阳送她的这个项链收起来了,和她的日记本一起锁在了铁盒中,就是怕睹物思人,直到今天才再次拿出来。
然而袁昭雪错了,即使没有这个“物”,黎阳依旧会在她的脑海中,虽然不至于无时无刻出现,但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忽然就出来那么一下,让她心里感到温暖又刺痛。
袁昭雪转过身去,面向江水的方向,冷风扑在她的脸上,但她并不感到那么寒冷。江面浩瀚渺茫,在远处几乎与白色的天际融为一体,看不出边界。江水汤汤,奔流不息,亦如人惆怅的心绪,永无止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袁昭雪深深叹息了这么一句。公认豁达的豪放派词人苏东坡,尚且在妻子死后多年,依旧念念不忘,以这样一首刻骨悲伤的悼亡词,表达其对亡妻深沉的思念。而又何况袁昭雪呢?她的心性本就没那么洒脱。
在冬日刺骨的寒风中,袁昭雪开着手机导航,慢慢走回自己的家。她一边走的时候,一边心里在默默祈祷:
黎阳啊,今晚让我做一个有你的美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