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上,阿娇以为刘彻肯定会离开,她站起来意思一下恭送陛下,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又能恢复清静。毕竟,在她的记忆里,自己若不主动寻刘彻,刘彻只会在有事的时候才来找她——现在就属于有事需要刘彻营业的情况。
大概是想表达对自己的感激???
完全没必要!
阿娇的态度,足以让一直对她心有抗拒的刘彻完成任务走人了。
可刘彻不仅没有离开,还坐在阿娇身旁搂着她的肩膀,闷声说:“你变化很大。”
阿娇不适应亲密动作,侧身拉开一点距离:“你喜欢以前的我吗?”
刘彻:“不喜欢,你总是没办法沟通,让我觉得很累。”
阿娇:“那不就结了。”
既然是对你来说好的改变,探寻改变的原因毫无意义。
可惜刘彻的理解和阿娇的想法偏差很大,他认为阿娇的所有改变都是因为自己的不喜,这带来的震撼并不比五日之前舍命闯宫少。太傻了!情情爱爱不过是小节,家国天下才是大义。他看妇人如品珍馐,一日不能少,好新鲜的、有趣的,环肥燕瘦皆愿一试,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成亲时床榻间哄阿娇的情话,只有傻子才当真。
偏偏阿娇就是个傻子。
聪明人的行事只会让人赞叹,唯有傻子的执拗会让人感动。现在的情况是心特别硬的刘彻被阿娇的深情感动了……更重要的是他已经看到阿娇的作用——阿娇是他需要费心维护的一大势力!来自太皇太后的一耳光彻底把他打醒,让他从初登皇位轻飘飘的状态回归脚踏实地。以前的他心中还有对抗的情绪,现在不管是从实际的角度还是个人情感方面,已经完全接受同阿娇和好如初的选择。
刘彻站起来说:“孤留在椒房殿陪你用晚膳。”
然后走向一旁,随手从书橱里取出一本书,快速翻过十几页找到一根签子。它的作用类似于现代的书签,方便找到自己上一回的阅读记录。
阿娇刚想起,窗边的书案是刘彻常用的。哪怕两人闹腾得最凶的时候,她也没让把一套“书案、文案”丢出去,所以文案摆放的书简都是刘彻之物,其中不乏他读到一半的书。
程安在旁边提醒,“主子,两拨人都在门外候着。”
阿娇:“北宫来的是谁?”
“詹事大饶。”
北宫王太后特别喜欢用宦官,底下的皇太后卿几乎没有士人。大饶原本是先帝身边得用的老人,先帝千秋之后,便侍奉在太后左右。阿娇与他也算是老相识,闻言道:“请他进来。”
大饶是一个蓬松得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老太监,进屋见到皇帝也在一点不见惊讶,还没等阿娇说“免礼”,便跪下给两人结结实实地磕头问安。跟着他前后脚进屋的南风反应也很快,两只手拖着大饶的胳膊把人拉起来:“您老太多礼了。”
大饶呵呵一笑,顺势坐下。
南风擦一把汗退出屋内,还没看清门边站着谁,手里就多出两个脑袋大小的彩漆圆盘。盘中装着金灿灿的薄片,堆得小山一般高,面上撒着褐色的粉末。又是一种没见过的食物,可真香啊!
宫女春鹃笑盈盈说:“这是薯片,你端进去罢。”说着要到后头瞧一瞧茶水间里的饮子准备如何了。
南风赶紧叫住她:“春鹃姐姐……”
春鹃转过头,“有事快说,我忙着呢。”
南风不敢拖沓:“先帝不是恩准大饶内官面圣不必下跪吗?他刚刚在里面‘噗通’一声跪下,吓我一跳……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宫里前几天的惊变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正因如此,他觉得后怕,不免多思多虑。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他那是代自家主子跟咱们娘娘道谢。”
春鹃点拨一句,便催促他:“赶紧送进去。”
南风似乎有些明了,又有些不明白的地方。
宫里说话就这样,椒房殿还算好的,藏一半还能说一半,别处一句要紧的话往往只肯说无关紧要的小半句。让人去猜、去想、去悟。
刘彻眼角余光早瞧见内侍端进来的点心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椒房殿的膳食便与别处不一样了。宫里的点心主要以各种烤的饼为主,切成均匀的小块,有芝麻的、花生的,还有白皮烤饼,刷一层蜂蜜或咸酱调味。
这些刘彻都不爱吃。他每次嚼太过坚硬的饼,嘴里总会起血泡。因此,只能用一些蒸的米糕。可米糕以甜味为主,他并不嗜甜,用得也有限。
亲近的人都知道,他不爱用点心。
刘彻净手时,春陀没觉得奇怪——这样新奇的点心,换他也会尝一口。但见到少年天子把一盘子叫做“薯片”的点心全部吃光,他没忍住露出惊讶的神情。
另一边的大饶则一口都没动旁边矮几上的点心,不是他不想尝一口——薯片的香味,没闻到还好,一闻到很难忍住不尝两片。可在皇后面前吃东西总归失礼——宫里的点心,很多时候都是必须得有的背景板,不是真拿来吃的。
窗边传来的“咔嚓”、“咔嚓”的响声简直是一种煎熬,大饶集中精神说:“由掖庭丞承办,到乡中阅视良家女子。最迟下月初六,宫里可以进行初选……”
阿娇:“那就定在下月初六。”
大饶离开之后,点心撤下去。
刘彻招手对南风说:“再给孤上一碟子。”
“薯片是油炸的,吃太多容易上火。”
阿娇不让他吃,倒不是有多关心刘彻的身体健康,完全是害怕他长痘毁掉一张俊脸:“一会儿就用晚膳,你留着肚子吃些汤包吧。”
刘彻还没来得及问汤包是什么,新设尚服局的女官捧着匣子进来,阿娇的注意力全在一左一右捧着珍珠、玉石专司首饰制作的两名女官身上。她翻阅画册,先定下两套垂珠步摇,一支莲花玳瑁簪、一支双珠玳瑁簪,赏给掖庭的宫妃卫七子和冯八子。
卫七子不用说,便是卫子夫。算算她怀孕的时间也有近六个月了,胎像一直很稳。先前用午膳的时候,程安好像说卫子夫怀的是个男胎——太医摸出来的。一般怀胎满五个月,专精妇科的医官就能通过脉象判断男女,很少失误。
阿娇记得。历史上,卫子夫这一胎生的是女儿,刘彻在三十岁的时候才得到第一个儿子。不过刘彻都有可能被废,卫子夫腹中胎儿的性别出现变化一点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