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溪云初起日沉阁
判词:
“一上高城万里愁,蒹葭杨柳似汀洲。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
“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许浑《咸阳城东楼》
第22回:才露尖角(上)
判词:“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大暑,连绵夜雨暴涨荆江水,分流不足,六月廿一,荆州城大堤多出决溃,水破城西门。欲以南道引水洞庭,以其淤重,不成。后,荆江水淹至数城。湖地多城灾民流离失所,妇孺哀鸣嗷嗷,尸骸载沉载浮,流殍泛江。市中斗米七八百文,道殍相望。沿街乞讨的受灾百姓彻夜哀鸣,声闻四野。
——《大昭荆州城记》
“哥哥下午可还出城去?”年轻妇人着粗布麻衣,肚子已经滚圆。她掏出帕子给男人擦汗。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没有哪家的男人不去的,等挖了金子出来,我们就能享福了。”年轻男人从口袋里掏出鼓囊囊的荷叶包,打开,里面躺着几颗青梅,他笑道:“天热,晚娘在家歇着,吃点青梅,莫担心我。”
“可是真的有金子么?”晚娘接过青梅,疑道:“那河道都废弃三四年了,尽是些淤泥,有数尺之深,怎得会有金子?别挖不着,白白出力费时。”
“千真万确,这可是从蜀地刚来这儿的一位姓赵的大商说的。他说是几年前有个富商犯了事,躲来咱们城,又想从南道运载金银趁夜逃走,结果河道淤积,船重吃水深走不动。他们为了顺利行驶,就从船上抛下来金银。”男人一边比划一边道:“再说了,这麦收秧播,芒种也忙完了,耽误不了大事。”
“犯了事的富商?怎么从未听过荆州城有这事?”
“不知道,但总之应该不会有假,他自己也派了人在挖淤泥,说是里头还有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想献给自家夫人。”男人紧紧捧着自己妻子的手,青梅在叶中滚动,道:“而且今日晌午就有人挖出来足有拇指大小的金疙瘩,就在我前头两丈远。”
“呀,就差一点!”晚娘语气里带着遗憾和忧虑:“若是咱就没那个命,怎么办?”
“晚娘莫慌,赵大商说了,只要是大暑之前帮忙搬淤泥找夜明珠的,按斤给赏钱!那南道又深又长,咱还愁赚不够么?”
“能有这么好的事?官府不管么?”
“官府能管什么,又没杀人放火。反正就俩月,得抓紧,这一片几乎所有男丁都出动了。我已经想好了,我先掏泥,没有金银再送过去称重,总能赚钱。”男人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此时更是憨态可掬:“我儿子要出生了,当爹的必须给他准备出生礼不是?”
晚娘听罢笑着点点头,道:“他要什么出生礼,五郎哥哥你平平安安就够了——可得注意安全,虽说官府一直关着闸,可我还是不放心。”
五郎也憨笑应声:“好!”
平素无人问津的南道,陡然间水泄不通起来,一时间,上至六十老翁,下至十四少年,纷纷跳入淤泥河道,翻泥挖泥运淤泥,在粘稠的黑泥中谋着生计,连夜里都灯火通明。
赵老爷坐在城外刚搭起来的棚子下,用尽浑身解数招手指挥着:“快点挖!都挖上来呀!说的就是你!别翻金子了,把泥巴运上来,老爷我给你赏钱——你们一个个的是不是傻啊!把泥巴从河道里清出去挖金子不是更容易!怪不得一个个穷成这样,没点脑子——你翻过的我又翻,要费多少功夫!”
“这泥巴也太臭了……”赵老爷吹胡子瞪眼捂鼻子,在石岸边来回踱步,一车一车的淤泥不分昼夜地从南门运入城中,河道淤泥每日都肉眼可见地减少。
五郎刚往前迈了一步,忽觉脚下一硌,忽然紧张起来,他一面想着别又是块儿石头,一面俯身把那个硬疙瘩捞了上来,他将其裹在在衣角上抹擦,露出一抹金黄。
是金子!小指头肚大小!
他惊喜道:“我找到金子了!赵老爷说的是真的!”
众人又是嫉妒又是艳羡地看着他,有人起了坏心思,往五郎那儿凑近了两步,立刻被赵老爷的属下给吆喝了:“你?想干什么呢?”那人猛然与五郎对上视线,只好讪讪转头,手下翻淤泥的动作更快了。
“自己找!别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老子都说了能找到的!”赵老爷捋着胡子,面上一副“我当然说的是真的”的样子,心里却在滴血。
天杀的,老爷到底犯什么毛病了,非要往淤泥河道里头扔金银!还夜明珠呢,呸!压根没有!罢了罢了,他这替人心疼钱的毛病始终改不了。反正嘉定侯家大业大有权有势,不在乎这点钱。既然侯爷许诺会补给他钱,他不亏就成了!
他掏出帕子擦汗,松了松腰带。
就是每天监督这帮人运泥巴有点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