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愿依着槐花香气清洗鼻腔,顺着味道来到槐树下,三两步翻身上树,找了一处结实的枝干坐下。方才拿来的绸绢摊开在怀,她摘了许多白花。同样来采花的蜜蜂萦绕身侧,不过她并不害怕。
谢如愿在树上站得高,忽见一人从远处而来。她眯眼一瞧,嚯,又是萧吟行。
谢如愿眼见着人要往树下走,便起了坏心思。她立刻蜷起身子一动不动,却在他路过树下的时候,陡然打落身侧的槐花。对方先是欲躲,却在抬头后顿住。白花落雪般朝他扑来,萧吟行逆着光和斑驳树影瞧她,青黑发丝上还沾着好些雪色。
谢如愿笑问:“你怎么出来了?”
几日前。
“自上月廿九到这月廿一,从西北来京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日,你一路辛苦了。”皇帝拨弄着玉扳指,对面前身着绯红戎装的女子道:“不过你也好些年没回玉京了,如今大漠战事告捷,不打算多呆一会?”
瞧见眼前这位,才知道萧吟行的眉眼随了谁。王圜剑眉柳叶眼,高绾发髻,飒爽英姿,明明是一杆梨花枪惊骇四方的将军,但光是看脸,定然猜不出她已有四十一了,光是征战沙场便有二十四年。岁月好似不曾摧残她分毫,就算脸上生出细纹,两颊略有晒斑,鬓发依然漆黑如墨。
王圜道:“保家卫国乃王圜分内之事。何况曲副帅也还在边关,末将没有回来享福的道理。”
曲副帅就是斩神营的戍安侯曲棣非,今年四十三,半生几乎从未离开过边关。世人知王、萧、谢是要胜过他的。这位侯爷身世尴尬,因为有着半边儿阿嗒尔人的血统受人欺压,四年伐漠的军功还被上头的人贪过,等到诚王密谋造反被告发告一段落、真相水落石出后,他才封了侯、做了斩神营副帅,那时已经是景元六、七年了。
“末将家在阴山,玉京非末将归所。家父茕茕孑立,垂垂老矣,而莫远的父母也都在武川镇,需要末将照顾。”她一笑:“而且曲副帅那个不讲人情的凛然模样,恐怕将士们受不了——所以末将此次,并没有做久留的打算。”
莫远是萧疏的字。
“曲侯……倒是从不回京来拜见朕。”景元帝也笑了笑,问道:“你呢,今年除夕宴会也不过来陪你儿子了?”
“萧吟行都这么大了,也无需末将作陪了。”
“罢了。朕许久没与将军聊聊家常了。”皇帝手上动作一停,道:“家父近日身体可好?”
“毕竟岁数摆在那儿,身体能好到哪儿去?”王圜却不甚在意似得爽朗一笑,道:“家母故去后,他自己过得也挺不错的,末将有时候瞧着他……总是想起莫远,看多了,自己也好过些。”
皇帝闻言沉默片刻,道:“算来朕失莫远都快三年了……是朕戳了将军伤心事啊。”
“末将惶恐,岂有此说?”王圜垂眼,笑道:“就是生活上有些不习惯罢了,莫远不能再效忠大昭,也是怪末将在战场上没有助他一二。”
孟德端来热茶,递给各占一边坐着的皇帝与将军。
“但你儿子倒不逊色于你和萧莫远。”
“那小子,末将本以为他在玉京活得滋润,恐怕连弓都会忘了怎么拉开了。”王圜颇欣然:“他倒是自觉,去找朝阳学了些功夫回来。”
皇帝闻言一笑:“他和你说在玉京活得滋润?哈哈,朕记得那时候吟行是有些淘气,但太师说他聪明,拎得清轻重的,将来能成大器。如今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作为——是你、莫远和朝阳教导有方。”
“陛下过誉了。”王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和老萧……我和莫远都没怎么管他,可能是他自小比较有主见吧,什么事儿也用不着别人费心。”
“何须谦虚?朕记得吟行是元朔生的吧,朕打算在他弱冠以后找个时机,给你们萧家进进爵位,就当是看在莫远多年功勋的份上。”
“陛下,您已追封萧疏为振国大将军、破例令其配享太庙了,这怎么使得——”“不要推辞,朕心意已决。”
王圜从起身而跪地,道:“……多谢陛下,但末将还有一事相求。”
“说吧。”皇帝抬起茶杯啜了口。
“斩神营主帅一职于他已经是高授了,陛下……万万不可再给他加官了,为人臣却居与自身不匹配的高位,众人定会非议,纵然得陛下笃信,仍是不妥。”
“看来将军听他说了。”
“是。吟行写了书信给末将。”
“所以,将军今日这番话,是担心他‘功高盖主’,落不得好下场么?”
“末将没有这个意思!”王圜立即道:“实在是萧吟行担不起如此重任。”
“朕晓得你们一片丹心,所以让他任右都御史,朕才放心。”皇帝搁下茶盏,道:“朕失去一个萧疏就已经足够痛心,不可能再失去一个萧吟行,朕自有分寸——将军早些还家吧,你儿吟行此时定在府中等着呢。”
王圜只能应是,道:“末将告退。”
她骑马出宫,一路上思绪翻飞。
不知道皇上又是何意。本来手上捧着漠北大营兵权这么个烫手山芋就已经令人如履薄冰,如今陛下又透露出想要给自己儿子加官进爵的念头,这不是存心把孩子往火坑里推么!
王圜走神走到大漠去了,结果连自己家门也找不着,绕了半天才进门。
“陈慷,怎么不见萧吟行,他死哪儿去了?”她脱了外衣,一边活动全身关节,一边问道。
陈慷道:“呃,侯爷在厨房。”
王圜闻言差点闪了脖子:“不是,他去厨房干什么,练刀法?”
陈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