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吟行勾着观音胸前臂膀的手持刀捅进其身体中。他一手捂着孩子的脸,一手握着刀柄背贴千手观音像。那千手观音像猛然撞向南门,横在门前,他的刀被这一下震脱,只能把婴孩护在怀里滚落下来,预料中的激流没有随之而至,他顾不得思索太多,用尽全身力气翻出去三丈远。
他狼狈地爬到了水浅的空地上,蓦地意识到怀里从方才起就没声了,他心中一沉,赶紧掀开裹着婴儿脸的布,结果那婴儿当即给他来了个两岸猿声啼不住。
萧吟行舒了口气,城墙上的人欢呼起来。
他抬眼见那千手观音的头尾刚好卡在门两侧,她背后太多的房梁断木,根根尖锐横梁从余下的空隙中探出头来,宛若阿鼻地狱中挣扎着伸出的一只只鬼爪,可惜鬼爪被观音背后握着枪、剑、拂尘的四十只手统统拦下,不得解脱,唯有水流从犄角旮旯的罅隙里喷薄而出。
观音胸前的双手合十,和蔼的双眼被门挡住了,只余唇瓣露在外面,似乎微微上扬。其腹部的刀口仿佛成了她的第四十三只眼,望着世间。
一位老妪见之喃喃:“‘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菩萨慈悲——菩萨慈悲——”
次日,薛益扬就摘了乌纱帽,一路从荆州城押回玉京下了诏狱。不日后,皇帝又下了一道诏书,派人捉走了刘赟。
薛益扬曾以高价卖林场给程广以官换钱,而程广虽做了太守却捉襟见肘,又被每年要为这块儿土地交纳的巨额税款折磨,于是为敛财私自扣下大堤修筑的批款,导致大堤久年失修而决溃。
而薛益扬经追查,系蓄意谋害钦差之主谋。总之这等等罪名,足够这一脉姓薛的掉脑袋的掉脑袋、流放的流放了。
至于那刘赟——先是负责检修的官员呈上证据,后皇帝听从太子之策彻查全国水利,发现了户部每年拨下去的银两和实际落到地方的数目对不上,便将其召回玉京治罪。然而再一查,原来从前被设计而贬谪的前荆州城太守徐廿前日还受刘赟派去的杀手侵扰,却大难不死。圣上治刘氏与薛氏同罪,重任徐廿。如今徐廿正协助三皇子有条不紊地开展着城内灾后的重建工作。
因为此事牵连众多,连户部、工部两位尚书也跟着遭了殃,才八月初,户部和工部就被荆江荡涤了个干净。上头新派了人到荆州城辅佐三皇子工作,一切都在有序进行。
玉京内嘉定侯府中,谢如愿忍不住问郭易:“还没我信吗?”
郭易:“……没。”
谢如愿指着熹明宫的方向:“可他都给皇帝递了折子。”
郭易企图解释:“或许,我是说,可能是咱们送信的人出了什么问题?毕竟荆州城发生水患了嘛,可能确实遇到了阻碍?”
湘州城。
萧吟行右眼皮已经断断续续跳两天了。
已经是四更天了,他方沐浴而出,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湘州城的中元节是在一片粘腻潮湿中寂静又沉重的度过的。即便是在夜里也能闻到空气中散漫的燃烧味道,再加上天气高温不下,轻易能扰得人心烦意乱。
烛火在侧,衬他眉目轩朗。萧吟行闭眼皱眉,捏住山根揉了揉。
严家真是果决,杀鸡取卵不过如此。用工、户部把三皇子抬来了荆州城,又偏偏未告知嵇铭煊此事与严家的干系。严家确实是珍重这个宝贝儿子,将“脏活累活”自己揽了去,连山泽林契都事先“洗”过,查不到直接证据。
齐家倒是积极打击严家,嵇铭煜的建议也正中皇帝下怀。严家手伸的太长了,皇帝忍不了,稍作警戒,严家立刻断尾求生就是表明了态度。这回工、户部和荆州城上下长官都洗干净了,皇帝心里能舒服些。
严家大量敛财,财都去哪儿了呢?不言而喻。而他不能打草惊蛇,西八部和东四部按兵不动,齐家仍在蛰伏,严家这出头鸟就还不到绝的时候。
陈慷从屋外进来,道:“报告侯爷,玉京那边来了信。”
“谁的?”萧吟行道。
“说是……嘉定侯府的,本来应该再早几天,但受了水患影响,现在才到。”
“嘉定侯——”他先是皱眉疑惑为什么嘉定侯要给自己写信,话说到一半整个人就顿住了,“拿来。”
萧吟行接过了皱巴巴的信封,正反看了看才拆开。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到荆州城了没?不会回个信?
最近我过得太无聊了,所以给你写个信,想来烦一烦你。玉京太热了,热得我吃不下东西。你说这么热,为什么玉鸿书院不停课呢?我给你写信的时候,对面摆着冰块儿,所以你看到这张纸的边角皱了,不要奇怪,千万不要以为是我眼泪,那是被热化的冰块儿哭的。
对了,你还记得那三只兔子吧?它们抱崽了!小兔子超级可爱!但是也太多了——八只,这一窝和皇帝总共生的一样多!我觉得我可以靠卖兔子发家致富,你要是想买我给你便宜点。
第一封信就写这么多吧。另外,麻烦你早点回信,玉京到荆州城的路途本就遥远,等你看到这封信时,我肯定又无聊了很久。”
萧吟行头一回收到信,在烛火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落款已经在立秋前后,然而现在已是处暑。
这何止是晚了“几”天。
“陈慷,拿信笺来。”
萧吟行在纸上只写两行,就折起来放进了信封中,令陈慷派人去送,陈慷迟疑了一下,而这一迟疑,又听自家侯爷道:“再把赵德升叫醒弄来。”
陈慷道:“是!可侯爷……这个时辰了……”
“无碍,给我端杯茶来就好。”
赵德升这两日过得太舒坦,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在“坐牢”,梦里他正朝自家夫人跑去,还没抱到人,就被猛地揪了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想,阎王让我三更死,所以我就得在四更受审以免活到五更吗?
“你是蜀地的商人?”
赵德升不敢在这位爷面前撒泼,道:“是。小人从前在蜀地经商,今年夏天才来的荆州城。”
“既然如此,那你一定知晓蜀地四五年前开采出来的丹砂矿吧?”
赵德升一惊,莫非是谢明去年年末谈成的那笔大生意?
“大人想知道什么?小人都可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