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词:“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元旦前一夜,玉京飘了大雪。
王圜年纪大了,打仗打得一身病,于是今年的除夕宫宴就推辞了没来。因此,他是兀自一人坐着的。满座热闹之中,萧吟行除了应付那些给他敬酒的人以外,就没有多说过半句话。
宴会堪堪进行到一半儿,贵妃就要退席了。
他满脑子都是不久前陈氏三姐弟给他传来的消息。
自他去了斩神营,从玉京送来的消息就变得断断续续了。直到他回来后才知道,原来是嵇铭煜用宋秉德和谢旭的钱养了数千暗卫,现在的玉京已经改头换面,人人风声鹤唳。面北楼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能传到他手上的信笺少之又少。
他一回来,消息递送便流通许多,然而鱼贯而来的、凡是和她沾边儿的消息,没有一件能让他展眉。当他问起许阎和郭易为何突然来斩神营一事,陈慨才告罪说,在未知会自己的情况下,他曾擅自将查来的一些信笺悄悄送给谢如愿。
怪不得。
怪不得她成了那样,她早知道了。
那些不堪入目、众叛亲离的算计,连他看了都难以入眠的算计,而她早在他之前就知道了。她每天的日子,过得该是多么胆战心惊?
萧吟行没留神近侧有人想给他敬酒,起身准备离席的时候碰到了对方,那人手中的酒水撒了他一袖子。
对方面色煞白,直直地跪下请求“恕罪”。一时间四周投射来的目光无数。萧吟行心想,幸好王圜没来,就算她来了也呆不下去。
他感到烦躁,一声“无碍”之后就直接离了席。
他想见她一面。
他挑着灯,远远跟着她去了濯清池,天上又飘起了飞絮般的小雪,他看见她到在亭中避雪,便缓步前去。灯下昏黄,他却注意到她头上的珠饰左右不对称,右边似乎少了一只簪子。
“静贵妃安好。”
盯着她除了唇瓣上的胭脂外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萧吟行心里从没有这么明白过:她根本就不安好。
面前之人提唇笑道:“宁国公也躲出来了?近日可好?”
“孤确实还好。”他道:“才几月不见,贵妃的气色怎么反而不好些?”
她眼里没有一点光泽,只是僵硬的摆出一副笑,道:“倒是劳宁国公挂心了,还能瞧出本宫好与不好。”
连声音都比之前要沙哑。
“贵妃若是嗓子不适,就少说些吧。”
她与中秋的时候截然不同,如今明明有锦绣华服与明艳妆容点缀,却像是疲倦到了极致。
“杨公公,您退一下吧?”
但杨海这个人,一点儿也不识相,还在自己面前提嵇铭煜。他的心情突然变得非常差:“孤说,让你退远些。”
萧吟行:“杨公公这么聪明,陛下那儿多费费心,日后好处少不了你的。”
终于清静了。
杨海一走,谢如愿立即如同吃了火药一样地开始呛他:“头一次见宁国公这么大的架子,本宫还有些不适应。”
“孤与贵妃的身份摆在这里,外人在场,有些话听进耳朵,或许会觉得不合适。”
她语气古怪,说:“什么话不合适?难道是宁国公暗恋本宫太久,今日终于绷不住了?”
萧吟行笑了。她还真会挑词治他。
“今日见贵妃在席中闷闷不乐,看来是孤多心了。”
她皱眉道:“就算我闷闷不乐又则如何,难道你要可怜我?”
或许是酒意所致,他道:“是挺我见犹怜的。”
她闻言,道:“放肆。”
“放肆?”
他探手于她袖中,将那根本该在头上的簪子夺走,指尖相触,她一个“你”字刚吐出来,就被自己扶住了发髻。
萧吟行将簪子轻轻推进她的云鬓之中。
什么放肆,你的青丝本该由我来绾。
耳畔的风遽然呜咽起来,她眼睫之上沾了一粒雪。
不要这样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可他没说出口。他知道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是狼狈的。那是她最后的自尊。
她下意识瞧向杨海,看来还是在害怕被嵇铭煜知道,随后却又扭头辩解:“不过是簪子太沉。”
“是么?”
有很多话,他都没能说出口。
“沉得话,就早点回寝殿摘了翟冠歇着。”
但有些该了的事和人,他都会一一处理。至于嵇铭煜,我可以放到最后。
“风雪这么大,你在此处避一避再走吧,我先行一步了。”
我走到这一步,不是想看到这样的局面的。
“萧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