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愿抬眼瞧他,又看看老板娘,轻声道:“没关系的,我不拴他。”
老板娘不解地看着她。
谢如愿微笑道:“他也不太自由,我可不忍心拴他,只能让自己也做一条四趾龙喽。”
老板娘先是一怔,然后低头折叠好包裹,重新招呼了伙计来,
她又一次踩着高脚凳打开橱柜,从里面新拿出了一个小包裹,她嘟囔着:“这条是……本来是我为我夫婿准备的。”
她拆开,道:“我以前可是个江南第一绣坊里一流的绣娘来着,从前专门为皇家绣衣,眼睛花了才离开的。娶我的人来自敕勒川,他有报国之志,说要去大漠打仗,将来要封侯殿前,那时候我呀,熊心豹子胆,就悄悄按照王侯的规格给他绣了一条。”
谢如愿静静地听她絮叨,烛火下,对方眼角的皱纹忽然清晰了起来,像是沟壑一般,将阴影烙在脸上。
“这条眉勒也是绀青缎子做的,点翠双面绣,可是费了我不少心思的。如你所见,这两面都可以戴的。”
“一侧是比翼连枝纹——我想着若是他实现不了志向,与我恩爱一生就可以了;另一侧是四趾龙腾云——若是他的志向实现了,我不介意他把我们的恩爱贴着额头藏下。”
“结果他没用上,早早就病故啦。”老板娘笑了笑:“小姑娘,我们有缘,今日我就把它送你了,你不要嫌弃。”
谢如愿双手接过,郑重地说:“谢谢您。”
她拿着眉勒朝他走去,萧吟行含笑垂眼向她折腰,宛如等待圣旨般等待她给他戴上眉勒。谢如愿抱着他的脑袋,飞快地亲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在萧吟行的低笑中给他戴好眉勒,露出了比翼鸟与连理枝。
他们和老板娘告别。
蒹葭镇外有一片芦苇荡,他们策马沿着芦苇荡边缘闲逛,看日落西山,将天空染出一派赤朱丹彤。
谢如愿:“对了,除了送眉勒,敕勒川还有什么传统?”
萧吟行:“好多呢,比较古老的传统就是赠眉勒和唱情歌。”
谢如愿驱马凑近他,道:“唱情歌?”
萧吟行偏身过来道:“男子向女子唱歌求婚,你想听吗?”
“你会唱歌吗?”谢如愿学着他之前的口气说话。
萧吟行挑眉:“你敢小瞧我?”
谢如愿笑着说:“不敢,雁雁想听吟行哥哥唱歌。”
“那雁雁想听什么?”
“就敕勒歌吧!”
萧吟行:“你觉得敕勒歌是一首情歌?”
谢如愿才不想解释原因,只道:“我现在就想让它是,不行吗?”
“行,当然行。我唱得不好听,你可不许笑我。”
谢如愿重重点头:“我郑重保证!”
萧吟行笑着轻启唇齿,熟悉的旋律从他喉中荡漾而出,芦苇荡中的大雁遽然振翅而翔,尾羽坠落水滴,点出片片涟漪。
她闻声轻轻勒马。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首歌很短的,用鲜卑语唱敕勒歌比用汉语要磅礴些。”他笑道:“你想听汉语的吗?”
谢如愿拨开唇边的黑发,点点头。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歌声一落,他回眸一笑,像是在等待夸奖。
她道:“我以为……我以为你唱歌不好听的。”
对方说得轻快:“你又没听过。很意外吗?”
不,我听过的。
谢如愿忽然“驾”了声,她的马嘶鸣一声,冲进了芦苇荡中,疾驰马蹄踏进水中,发出泠然声响。
“雁雁?”
这个骗子。
十足的骗子。
这个人,他怎么能在那个时候骗她啊!
那么难听的一首歌,原来是故意唱跑调来骗她的。
可她就是上当了,可她就是——
可她就是偏偏在那个时候,动了心。
谢如愿的眼眶含着热泪,朝一轮红日策马而去。一眨眼,什么都模糊起来,眼泪从眼窝流入唇瓣上,或者没入乌黑的鬓中。
萧吟行策马追上了她,他们的马并驱前行,彼此追逐彼此的身影。
谢如愿侧首看萧吟行,一边哭一边笑,她觉得自己像个疯子:“萧吟行,怎么办——”
萧吟行无奈地笑:“怎么又哭了,这片芦苇荡难道是你小时候哭出来的吗?”
谢如愿笑着抽泣:“你能不能别破坏气氛!”
“好好好,什么怎么办?”
“我好喜欢你啊!”她听到自己喊道:“怎么办,我好像特别特别喜欢你——”
萧吟行闻言朗声道:“不怎么办!”
他满目热烈的笑意:“谢如愿,你看着我——”
“落日霞披为证,皇天后□□鉴,谢如愿,我想娶你为妻!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此生此世与我共结连理,白头偕老——”
萧吟行张开双臂,谢如愿便松了缰绳,抛开一切,从马背上朝他不管不顾地跳去,这一跃直直地扑进了他怀中,相拥的两颗心脏一起剧烈的跳动着。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两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
谢如愿收敛歌喉,捧着他的脸,用拇指轻轻按住他的唇瓣,轻声道:“也不与君绝。”
他们一同吞掉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