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这些“亲人”她其实从未见过,乍然认识了,心里也一直隔了层纱似的,没办法像看待她爹谢旭那样看待他们。
可是……
萧奶奶和萧爷爷伸手拍拍她膝盖上的灰尘,王姥爷在旁边催着众人散了赶紧去干活。镇子上的住民一步三回头看着她们,乌黑、更多是花白的头发云朵似的在地上散开。
她忽然从这样的景象中获得了一种力量,就好像……就好像她真的拥有了好多亲人一样。
王绎在旁边“啧”了声,低声道:“你冲他们行军礼,他们也不认识的。再说了,你未免太瞧不起萧吟行,什么大风大雨那小子应对不来。”
沈如水立刻为谢如愿打抱不平:“嘿,老爷子,在前线的可是你外孙!担心一下怎么了?”
王绎:“是啊,我都没急,你急什么?”
“你!”沈如水结舌。
谢如愿擦擦眼泪,道:“并非是我瞧不起他。”
“他就这样,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担心的。”萧奶奶安抚她道。
王绎抱臂:“亲家,我瞧着你们也不急啊。”
沈如水觉得不可思议:“……你们一群老人家,心态还真好。”
“大家都过了耳顺之年了。”王绎慢悠悠瞥她一眼,道:“再说了,战场上生死无常,就算你在这儿急破脑袋也没用。”
萧爷爷颔首道:“再说了就算心态不好,也不能在孩子面前显露,那就是失了做长辈的资格,担不起做长辈的责任。”
“当年阿嗒尔越过阴山,也占领过武川镇。他们在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虽然靖德帝最后还是派兵收回了阴山,但那一战最终还是败了。”萧奶奶正色道:“武川镇从来都是出将军的地方,我儿萧疏有幸入军营,在四年伐漠之战中立下赫赫战功,那是我萧家的荣光,也是武川镇的荣光。他为国而死,死得其所!倘若萧吟行也如他爹一般的归宿,那也是死得其所!”
萧爷爷对谢如愿道:“战争本也不该是小女儿家该背负责任的,不论结局如何,我们怎能怪你?”
王绎一听,不乐意了:“亲家,你说这话我不爱听,那我女儿都四十多了,不也在西北奋战的吗?”
萧奶奶道:“说起来小圜年纪确实挺大的了,等着战争结束,是不是就能回武川镇歇着了?”
王绎:“随她吧,爱在哪儿呆在哪儿呆。”
萧爷爷慈祥地看着她,道:“孩子,你要学会相信他。”
谢如愿微微笑了,一字一句道:“我信萧吟行。”
不仅仅因为她知道,前世没有她在身侧的时候他一样平定了大战,更重要的是,那个人是萧吟行。
但今日之局是因为她才陡生变故,理应由她与其共同分担。
“可我曾说,‘我要与他并肩作战’,这绝不是句说说而已的空话。”谢如愿对他们说:“我说想要和他‘休戚相关,生死与共’,也不是不自量力。”
她目光如炬:“我不是他的累赘,更不是别人能拿来威胁他的工具,谁若是小瞧了我,想要用我来要挟他,我必让他后悔一生。”
王绎:“哦?这么说你已有了对策?”
谢如愿点点头凝目远方,那正是斩神营所在的方向。
数日前,罗生营帐内。
谢如愿从怀中掏出信筒,道:“这个,你也拿着。”
罗生一愣:“不行!你把这个给我,到时候拿什么指认戍安侯!”“你听我说!这东西我绝对留不得!”
她迎着罗生惊疑的眼神一咬唇,道:“我若不给你,恐怕山穷水尽处他都要杀我!可我把这个给你,他能饶你一命。”
“我们需要以退为进。”谢如愿把信筒塞给她,用手阖上罗生的手指:“这是你从我手里抢来的,你要第一时间交给他。有了这个,我的死活就不再那么重要。一个没有证据、疑似奸细的女人和一个在军中积累数年威望的副帅相比,前者的话更不可信。你拿着给他,换取他的信任,找个机会主动辞去军需官一职,自请去炊房给夜半巡逻的士兵送板。”
罗生哑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对方竟然强撑起一笑:
“我记得阴山北麓有几座边陲小镇,我会往南跑,争取躲进镇子里先避一避、想想办法。等到第三十天晚上,南门,我必来找你。”
斩神营。
夜里的温度已经不再刺骨了,尤其是炊房,蒸腾的热气将屋子熏得暖和,一队炊娘挎上食篮,前往巡逻交班处。
领头的炊娘朝着总巡行礼:“军爷,夜宵好了。”
总巡掀开篮子一看,摆摆手,炊娘朝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神,一小撮挎着篮子的人四散开来,朝着各个守门走去。
罗生和一个炊娘结伴而行,目光却时不时扫向远处。
已经是第三十日了,怎么还没有动静。正这么想着,却忽然瞧见低矮的青葱草地上细簌颤抖起来,她心头一跳,提气凝神,步子刻意慢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孟炊娘不由得停了下来寻问:“你没事吧,腹部的伤口还没好么?”
罗生捂着腹部做出勉强模样:“其实我方才在炊房没注意扯着伤口了,有些疼,要不你走前面,我慢慢跟着。”
孟炊娘:“可需要我帮你拿着篮子?”
罗生摇摇头:“这怎么好意思麻烦,我拿得动,你莫担心。”
孟炊娘点点头:“行的,既然如此我先走,你别落下太多。”
“好。”
几乎是在孟炊娘转身的一瞬间,一条小黄狗没声没息地从草丛钻了出来,口里衔着一袋东西放下就走,罗生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炊娘,踢毽子般挑起小袋子,再转头时那小黄狗已经不见,只剩下颤动的野草一直蜿蜒到远处。
罗生禁不住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