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
“听母后的,这回在寿宴我是安排了人的,你好好挑一挑。”齐邦媛一边给嵇明珠整理通袖,一边叮嘱:“你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了,再拖就成了老姑娘,就算不成婚,也要先订下婚来。”
“隔着幂篱又看不清脸。”嵇明珠正被头上沉重的珠饰惹得不耐烦:“母后就是盼我嫁人罢了。”
“听谈吐、看仪态,模样母后都给你把过关了。”齐邦媛蹙眉,耐着性子说:“瞧你,就是小时候太惯着你了。人到了年纪就是要成婚的,你哥不也成婚了?如今夫妻举案齐眉,多好。”
嵇明珠当即瞪大了眼,一晃脑袋,头上各色的珠花乱颤,道:“太子哥哥那叫举案齐眉呐,我看他还不如穆王一半开心。您当初给他挑太子妃的时候但凡和他商量商量——”
齐邦媛脸色霎那变得难看起来,用手轻拍她臂膀,说道:“不许胡说!”
嵇明珠旋即撇撇嘴,不吭声了。
齐邦媛缓和声音,眉眼却已经攒成一团:“你又知道什么。好了,现在赶紧出去,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嵇明珠“哦”了声,郁闷地泄了气。
然而二人刚出了大殿不远,就瞥见了一头戴金冠、身着青蓝子孙蟒妆花通袖袍的高挺男子和一头戴金丝狄髻、身穿嫣红过肩麒麟妆花通袖袍的女子一蹲一站,两人都十分笨拙,在那儿不知道干什么。
宋珮璐被侍女们扶着,眉眼鼻子全挤在一起,一副格外痛苦的表情,嘴里嘟囔着:“哎哟,疼死我了。”
“让你别穿这双底儿高的鞋,你偏要穿!”嵇铭煊黑着脸,先是左顾右盼确认周遭无人,这才双手脱了她的鞋子,拿绷带给宋珮璐的脚踝缠绕几圈,嘴上骂道:“崴了脚也是活该!一会儿去宴会上你就好好呆着吧!”
“你、你凶什么凶啊!我这不是为了显得高一点好衬你吗?你这人真是表里不一,平时对别人都挺好的,怎么就对我发脾气!”宋珮璐一边说一边还想拿脚踢他,自己却没站稳险些摔了,被侍女手忙脚乱地扶好。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你还好意思说?你有别人半分省心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嵇铭煊还是小心翼翼地给宋珮璐穿好了鞋。
见此,嵇明珠“哼”了声,嘴上虽骂了句“不知检点”,却得意地瞥了一眼齐邦媛。而齐邦媛正黑着脸一语不发,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直接冷下脸来拉着嵇明珠走开了,末了还道:“天下女人都一个样,大庭广众的,也不知道撒娇给谁看,真是不懂规矩、不成体统——可偏偏男人就是喜欢。”
嵇明珠这回听出了她指的是谁,赶忙缝上自个儿的嘴,假装听不见了。
“年年寿宴就那几个样子。”
殿内歌舞缭乱,嵇觅一出声,孟德便立刻俯下身来倾听,闻言道:“陛下若是不想看了,早些结束也好。”
嵇觅拨弄玉扳指:“朕从来不是想看寿宴,也就是看看人。只可惜,这么多年,人也看够了。”
孟德笑了,手上还虚虚做了几个动作比划,道:“这穆王和太子都已娶妻,想来不久后就能抱上皇孙了,到时候陛下就能看到新面孔了。”
嵇觅:“对了,太子的寿礼呢?”
孟德神神秘秘地低声说道:“太子殿下特意叮嘱奴才,要压轴献寿,不过也快了,歌舞过后就是了。”
嵇觅:“哦?那看完再说吧。”
舞姬款款退下,随之被簇拥而来的,却是一块盖着红绸的正方物什。寿宴上的人无不被吸引了目光,伸长了脖子打量这足有两丈宽、两丈长的东西。
嵇觅也是稍稍倾身,问:“这就是太子的寿礼,里面是什么?”
嵇铭煜从席位上起身走到殿中央,亲手掀开红绸。那红绸底下竟是一排排黄绿色的植物幼芽,不同萌芽程度的幼苗拼成了一幅偌大的大昭版图,深深浅浅的颜色配合高高低低的根茎拼装点缀着,竟然将沙漠、森林、山脉、盆地勾勒地一清二楚。
嵇铭煜妥帖行礼:“儿臣恭祝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愿大昭所向披靡,盛世太平、愿大昭子民年丰时稔,五谷丰登。”
嵇觅一笑,眯起眼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嘴上道:“你今年的寿礼倒是稀奇,这是发了芽的种子?”
嵇铭煜笑道:“回父皇,是的。这正是花生,民间又叫长寿果。现下大昭处在战时,陛下叮嘱体恤民情,寿宴一切从简戒奢,于是儿臣特选用的上好的花生,培育出长寿芽,拼成大昭版图。”
“这长寿果既是百姓们重要的食物来源之一,也是供应军队的军粮之一,用以祝寿,便是照映着儿臣祝陛下万寿、大昭国泰民安的愿望。再过几日,这大漠的长寿果便会萌芽,自然而然归入了大昭的版图,也是希望大昭百战不殆。待到这些长寿芽再长大些,儿臣就会将其分拨给百姓耕种,绝不浪费。等年末长寿果成熟,儿臣便取来给陛下尝一尝。”
嵇觅脸上难得流露出欣慰神情:“好啊!太子是真有心了。”
“这是儿臣应该做的。”
席下一个声音忽然问:“等花生成熟那要到什么时候啊?不可以现在吃吗?”
嵇铭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宋珮璐一眼,瞪得宋珮璐不知所以、颦眉急眼。再一转头看席上,连自家妹妹都皱了眉头,朝她徐徐摇头示意。
嵇铭煜闻言轻轻扬起唇角,解释道:“穆王妃不知晓也正常,花生成熟要等到九月或者十月。”他转头又对皇帝说:“这花生已被儿臣泡过了水,用来布置版图了。据儿臣了解,泡水久了的花生容易生霉,若是食用便会腹泻,所以不能吃了。但是这花生芽是可以食用的,若是陛下想要尝鲜,儿臣便命人割一些来。”
“不必了。看来太子这次真的下了功夫,对民生也十分关心。此举可谓众人表率。”嵇觅颔首:“穆王。”
嵇铭煊像是刚回神一般,慢了半拍面上才盈起笑意,道:“儿臣在,父皇恕罪,儿臣是看了太子殿下用心布置的版图,自愧不如,这才愣了神。”
“是了,在这方面,你还是要学太子,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
嵇觅又说了几句,便散了寿宴。
临走时宋珮璐用手肘戳了一下嵇铭煊,歪着头问:“你在宴会上凭什么瞪我,还发呆?丢不丢人。”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丢不丢人,非要馋那玩意做什么?好像王府上没好吃好喝供着你一样。”“我那不是帮你——”“帮?你帮我什么?”
嵇铭煊还要说什么,却觉得背后一凉,扭头果然瞥见了嵇铭煜。那双沉静的桃花眼瞧得他浑身不自在。宋珮璐理直气壮的“那我就是山珍海味吃惯了”的言论刚刚落地,他便匆匆一礼,拉着宋珮璐回去了。
“太子殿下。”宋琬琰目送二人离去,也缓步走来,对嵇铭煜道:“我们回去吧?”
嵇铭煜看着那青蓝和嫣红并肩俞远,微微一笑:“走吧。”
斩神营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