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如愿一怔,随后手上一暖,她看着护在她手上的另一只手,才发觉自己因为用力抓握他的手臂而骨节发白。
萧吟行低声问:“我……是不是不该一大早跑出来,让你不安了?”
这人好像能看透她一样。谢如愿握紧他,心中却踏实许多,道:“不是,是路上遇到一些事情,等会去和你说。”
萧吟行点点头,对谢如愿讲述道:“你来的时候应该看见了,戴着镣铐的战俘会被暂时关押在这里。地牢里面原本的囚犯有一些趁乱逃了,抓他们的人很快就会带人回来,最后会和没逃掉的一起处决。”
话音刚落,清理地牢的两个士兵就从里侧拖拽着一具尸体拐出来,见到萧吟行和谢如愿便放下尸体行礼:“冒犯主帅夫人了。”
谢如愿摇摇头,却是在他们将尸体拖拽走的时候瞧了一眼,随后捂住了嘴。萧吟行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便用手掌替她遮挡,可却被对方拨开了:“你们等一下。”
谢如愿缓缓走到这具尸体前蹲了下来,看着对方可怖的空洞的眼窝和脸庞,平复了一下心情才站起来,对萧吟行说道:“这个人不对劲。”
萧吟行:“哪里不对劲?”
谢如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虽然这具被挖了眼睛的尸体已经有些腐烂,但她依然能认出来:他是当初那个嵇铭煜身边的亲信神龙卫!那个给她塞过写着污言秽语纸条的男人!
谢如愿重新看向尸体,道:“仔细看,这个人的皮肤并非是阿达尔人常见的蜜色,他的脸上没有蓄胡子,也不符合阿嗒尔男子的习惯。他是被勒死的,若是因为行刑而死又何必留在牢房?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睛被挖掉了,结合前面两点,更像是为了掩盖什么。”
萧吟行闻言蹲下,也仔细检查了这具尸首,随后对士兵道:“先将这具尸体单独保存起来。”
“是!”
尸体被拖了出去。
谢如愿兀地记起什么,掐他手臂一把:“昨日我没问你也不交代,你们是怎么在粮草出问题的情况下既避免了食用发霉粮草又撑到战争结束的?”
萧吟行无奈认错:“我的错。是有人通风报信,却伪装成一次夜袭,按时我们可以另辟蹊径,养花生芽来吃。我猜测应该是泊塞城内部有人当了内奸,果不其然,曲棣非说察哈尔葬身泊塞城城主察纳萨之手,想来就是他,只是昨夜……听你说完那些,我才发觉事情不只是阿嗒尔的内部纷争这么简单,顺便也补上了解释不通的疑点。”
谢如愿又想起那具尸体,心下有些恶心,道:“等着你处理完这些,我们一起理顺一下吧。”
萧吟行:“好。”
结果,这一忙就到了落日余晖的时刻。已经接近傍晚了,屋内尚未点上灯火,如成熟的柑橘般色泽的阳光洒金来,给二人镀上了一层金。直到他们坐在桌前用晚膳的时候看到一碟花生,才想起来还有“正事”没做。
“……我们现在可以理出三条线,第一条线:严家联络曲侯,大概是从景元六年开始的,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查过一个姓胡的人么?他很快就被严家灭口了,之后严家也不再往西八部运送新的火器。我和曲侯聊过后发觉,严家和他的通讯正是在那时候起密集起来的,可见便是当时已将目标转移到了他身上。再后来,就是表面意欲令其拖延战局,实则是想用天时悄无声息想取我性命,让曲侯取而代之,显然是已不满足于间接控制兵力,而转向直接掌控兵权。”
谢如愿想起曲棣非那晚交代的话,道:“原来是那时候!”
“然后,第二条线,泊塞城内察纳萨欲对察哈尔取而代之,并且出于某种原因得知了严家的计划,于是给我传递了消息,并用地利杀了察哈尔。”萧吟行的手指在木桌上敲了敲:“最后,第三条线,也是问题最多、埋的最深的一条,还与前两条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那就是察纳萨得知严家计划的途径,以及夜袭的时候那枚未爆炸的火蒺藜。”
“如果说夜袭粮仓是为了提醒我粮草有问题的话,那么火蒺藜里面藏着的花生芽应该与之有着不同的意象。更何况,阿嗒尔人并不习惯于食用花生,认识都不一定认识,更不要提种植了。”
“但大昭不一样,大昭重视农耕,种植、养育、采摘、收获、食用为天经地义,所以花生芽这个信号在与发霉的粮草同时出现的时候,更像是一种可食与不可食的对照,而这也更像是出自昭人的思维。而你刚刚也说,看那具尸体不像是阿嗒尔人,我想,你或许有什么其他的头绪?”
谢如愿瞧着桌上的花生,咽下饭菜,用筷子点了点那盘花生,道:“我有一个猜测,但我不知道对不对。有人要提示你粮草出了问题,或许不只是让你小心为上,也不只是为了大昭能赢得一场仗,还是因为他要你去查背后是谁在动手脚。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背后之人是严家,要是严家出了事,谁的利益最大?”
萧吟行将菜夹到谢如愿碗里:“太子,齐家。”
谢如愿道:“没错。我们在大漠,他们在玉京,我们有着我们的局面,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不得而知,他们也是一样。我猜,嵇铭煜一定是从哪儿知道了严家的图谋,但又因为没有证据,转而将目光放在你身上。”
“比起玉京,恐怕大漠更容易抓到严家的把柄,他把严家推到你眼前,让你看着办,若你活着回来,不管是心里埋一根刺还是要追查到底,你都必然不会与严家为伍,还能欠上他的一个人情。”
她一顿,拿起馒头啃了一口,接着说:“但他毕竟不能真的揣摩出一个未曾谋面的人的心思。所以就赌了一把。而那具尸体,恐怕也只是他派出的弃子,活着不会出卖他,死了也正好。”
“一个会因为权势谋杀至亲的人,足见其贪心和野心,那么又怎么不会反手插主子一刀呢?察纳萨杀了嵇铭煜派来的人,转而又想将你置于死地,并不意外,可问题也是他对大昭饮食缺乏了解,才落得这个下场。”
说完,谢如愿讽刺地笑了:“嵇铭煜这事可干得太干净了,简直和这馒头一样白,我们没有证据,那一切都只是猜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