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裴秀刚把手松开,就听到陈医生说：“前面下坡，路陡，抓紧了。”
“没事,我坐得稳。”裴秀调整了一下坐姿，争取不让自己碰到陈医生。
陈医生突然刹车,笔直的长腿毫不费力地撑在地上，转身把裴秀右手提着的一兜西红柿和番薯拿过来，把车把手挂得满满当当。
接着，陈医生又一次回头看着眼睛一闪一闪不知道脑子里天马行空想什么的裴秀说：“空出来这只手,抓紧了。”
“啊？哦……”
裴秀创作过校园剧,校园剧永远不会缺少男主角骑车带女主角的桥段。她清楚地记得,她写完这一段给闺蜜看的时候，对方对着电脑屏幕姨母笑，大呼过瘾,想谈个恋爱。
男生骑车带女生，往往不需要过多着墨,就能暧昧得恰到好处。可为什么她身临其境，而且陈医生也确实拥有电视剧男主角应该具备的一切条件,她却丝毫没有心跳加快的暧昧感，只有紧张到窒息的紧张感。
据说医生多多少少都有些洁癖,她让陈医生在猪圈里呆了不短的时间,她自己也一样,离开猪圈后虽然用肥皂洗过手，但是她碰到他,会不会被嫌弃啊？
“别胡思乱想,抓紧了。”陈医生再一次说道。
“我没有！”
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没有胡思乱想,裴秀毫不客气地拽住陈医生的衣服下摆。
也是,大冬天的，至少穿三件衣服，她怎么可能享受女主角的待遇，摸一下他的衣服就能感受他的六块腹肌？
回到家，裴秀带着对许三叔职业的崇拜以及对陈医生救死扶伤惠及母猪的感激，立刻去洗澡换衣服，希望这样的事情不要再有下一次。
愿世上的妈妈都能顺利度过生产的关，包括猪妈妈。
洗完澡，换上之前买的厚衣服时，裴秀意外地发现裤腿和袖子都短了一截。咦，长高了！
成年后依然能体验长高的感觉，原来这么开心！
裴秀又低头检查了一下胸围，哎，这地方怎么没变化呢？原来的她就是介于a和b之间，特别渴望c，看来就算换了个身体，也没那福气。
她收拾好出来，发现陈医生也已经洗完澡过来。
晚饭是爷爷烧的，之前第一次吃爷爷烧的饭的时候，裴秀还很意外爷爷的厨艺竟然这么好。按理说，爷爷年轻的时候是那个年代的大少爷，后来沦落到落夕镇，确实要自己做饭，但是没好的食材给他练手啊。
爷爷告诉她说：“我们那个年代出国留学的，要么自己带厨子出门，要么自己必须得学会烧饭。为了让我父亲觉得他的大儿子其实很能干，所以我没带厨子，自己学的。幸好，几十年后，厨艺还在。”
陈医生朝她看过来，问：“小秀，你是不是长高了？”
呃……不是说男人都是神经大条的生物，不会注意到一些细节吗？
陈医生不仅仅看出来她长高了，三天后还给她送来好几套正好合身的衣服。
裴秀还像以前一样，想给陈医生钱，但是这一次陈医生拒收。他说：“马上过年了，小孩子过年不是都要穿新衣服吗，就当送你的新年礼物。”
小孩子？在陈医生眼里，她竟然是小孩子？过年要穿新衣服的小孩子？
送完衣服回家的陈医生，被驱车从陵城赶来的小姨盘问道：“怎么样？小秀喜欢我买的衣服吗？”
“应该喜欢吧。”
“什么叫应该喜欢？你就不能给个肯定的答案？”
陈誉反问道：“小女孩不是都喜欢新衣服吗？”
陈小姨很无奈地说：“那可未必！小秀可是你裴阿姨的女儿，对自己的喜好是有判断的。”“哦，不喜欢再买呗。”
陈小姨说：“也是！那我下周再过来一趟。哦，不行，你妈肯定不让我再来了。陈誉，要不这样，一会你去饭店叫几个菜，让小秀到咱们这儿来吃顿饭？我就看了她几眼，没看够呢。”
陈誉表示拒绝，“大冷的天，从饭店叫回来的菜早就冷了。别看了，小姨你会把小丫头给吓坏的。”
其实裴秀一点也没有被吓坏，下午出去遛狗的时候，她确实看到一个四十几岁左右的女性笑眯眯地看着她。
大概是因为从小生长在特殊家庭的原因，裴秀其实非常敏感，谁是真的喜欢她，谁是表里不一，她从对方的眼神基本就能看出来。
遛狗回来后，她还看到那位阿姨进了陈医生的家门。
接着没多久，陈医生就给她送衣服。裴秀再一次发挥想象力——这位阿姨应该是卖衣服的！而且进货的眼光非常不错，至少之前陈医生给她带的衣服款式都很不错。
阿姨对她笑，应该是对客户的尊重。
可是，真的要白收陈医生送的衣服？哪怕他把她当成小孩，她也没办法心安理得接受。
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裴秀看了一下记帐本，有点忧愁。
自从和陈医生搞好关系之后，她的消费水平直线上升。陈医生帮她家把电器全都配套好，她付钱。陈医生隔三差五给她送衣食住行需要的物资，她继续付钱。
现阶段，电器贵得不行，配套齐全的钱她都能在省城买房子了。
虽然如此，裴秀并不心疼钱，也不认为这些钱没必要花。
毕竟会花钱才会赚钱！再有就是，她想要给爷爷最幸福、质量最高的生活。
从这方面来说，裴秀心里其实还是很感激陈誉。唯一想和陈誉保持距离的地方是，他总是会主动提出要看她写的《森林纵队2》的稿子，并且看完之后，还总是能给她提出意见。虽然说，建议都非常好，她按照他的建议改过之后的稿子，她自己都非常满意。
现在写童书，她给他看没问题，万一以后写言情怎么办？她那么热衷写床戏的人，难道要因为他不写了？怎么对得起她的读者？还有，她还打算挑战80年代末的耽美，看看有没有腐女爱好者。
哎！有点忧伤。
《森林纵队2》交稿后，裴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盯着爷爷去做手术。
之前的体检结果确实不算太坏，但是有些病得早治疗。先前，爷爷的身体因为之前营养不良，各方面的参数达不到手术的标准，裴秀想方设法给爷爷提高蛋白质和钙的摄入，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总算达到了手术要求。
有陈医生帮忙，爷爷先是安排慢性胆囊炎的手术，之后就是肾结石手术。
手术都非常成功，只需要住院一个星期就能回家。住院的这段时间，裴秀天天来陪护，中午还能蹭到陈医生的职工餐。
期间，避免不了医院的医生和护士旁敲侧击地打听她和陈医生什么关系，她的回答是邻居。
许慧琴来探病的时候，又一次带来落夕镇的八卦。
她说：“李老师，现在落夕镇的人肠子都悔青了，大家都说你当初被斗的时候，肯定没有完全交代问题，也没有完全把家当供出来。直到你当了小秀的爷爷，才慢慢地把以前家里留下的黄金古董翡翠玉石什么的，拿出来变现。让小秀也跟着你一起过上了好日子！哈哈哈，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小秀说的想象力丰富是什么意思。”
李老师哭笑不得地说：“原来我在他们想象中这么值钱呀？他们就没有想过我家小秀这么能干？”
许慧琴说：“或许是不愿意这么觉得吧！毕竟小秀还那么小，现在都这么能干，以后还得了？在他们眼里，宁愿辜负一个有钱的老人，也不能辜负一个年轻人。毕竟年轻人未来还有大展宏图的机会，更能证明他们瞎。”
从小在落夕镇长大的许慧琴，其实也是处于那个圈子里的底层人物，只是稍微比裴秀和李老师好一点。以前上学的时候，许慧琴无数次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那些看不起她还有她父亲的人以后高攀不上。
现在看来，她很努力要做的事情，小秀还不费力地做到了。不仅做到，小秀压根就没有把那些欺负过她的人放在眼里。
许慧琴渐渐明白明白，人其实不一定需要强势，有的时候轻飘飘的语气也非常有杀伤力。
比如，有人为了重新讨好他们爷孙女俩，得知李老师在医院住院，揣着几个柿饼来探病，然后抓紧时间修复关系。
“李老师，当初我也是迫不得已，被人指使，所以才对你动手。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小秀，当初你在码头摆摊，是我家那个婆娘让她的娘家人给你找不痛快，跟我没有关系。等我知道是他们干的时候，大家都说你的东西不干净。已经不太高兴去你那里吃东西……”
裴秀终于转过来给对方一个正眼，“哦，原来是你啊？所以你现在迫不得已来道歉了？”
“……这怎么叫迫不得已，我是心甘情愿地来求你们原谅的。”
裴秀点点头说：“这还不简单，我们之前承受过的，你承受一遍，我们就原谅你了。要不你也让人迫不得已揍你一顿，再让你老婆的娘家人往你码头的面店的汤锅里扔死老鼠，而且还要让很多人看到。”
“裴秀你怎么能这样？太不善良了吧！”
裴秀脸上依然是没什么表情，依然用轻飘飘的语气说：“你对别人做这样的事情是迫不得已，拳头落在你身上，别人就是恶毒？哦，我明白，在你眼里，我和我爷爷就是活该被人踩在脚底下的人。你们有一天终于不想踩了，我们如果不对你们感恩戴德，就是不知好歹呗。”
对方脸红脖子粗，憋了好一会，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陈医生突然进来，冷冷地对那人说：“病人需要休息，无关的人请离开。”
许慧琴亲眼目睹刚才藐视一切的小秀，突然变得很乖巧的样子，躲到陈医生身后，然后探出头对那个人说：“听到没有，医生让你走！”
陈医生当然不是这个科室的医生，他是来给裴秀送东西的，据说是巧克力，老外特别喜欢吃的糖。
小秀很喜欢吃，每次也会分一半给她，但是她吃不太习惯。外国人怎么会喜欢吃这种味道这么奇怪的糖？她却能吃出坏掉的蕃薯的味道。
裴秀出去送陈医生之后，许慧琴由衷地对李老师说：“李老师，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我怎么觉得陈医生对小秀越来越好了。”
李老师说：“不是错觉，是真的。陈医生把小秀当成妹妹，哥哥对妹妹当然好。”
因为陈医生帮忙打招呼，住院之后方方面面都特别顺利。有一次李老师趁小秀不在，问抽空过来看他的陈医生说：“陈医生，我有个问题，也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比如我对小秀，是因为打心眼里把她当成孙女。那你呢？你为什么对小秀这么好？”
陈医生看着李老师，认真地回答说：“因为我也是真心把小秀当成妹妹。李老师，不瞒你说，小时候我身边有个妹妹，后来丢了。小秀长得和她很像。”
李老师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一开始对待我家小秀就有些与众不同……长得像，会不会就是啊？”和裴秀相处下来，李老师更加肯定她和裴老太太没有血缘关系。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同时，李老师即为裴秀找回真正属于她的家高兴，同时心里也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情绪。此生，他注定是一个人。“不会，不是。”陈医生说道。
简洁的回答，让李老师感觉陈医生不欲多言的同时，答案也绝对不是敷衍他。
李老师也对陈医生吐露真心话，他说：“能成为小秀的爷爷，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同时，我心里还是希望她在世上其实是有爱她的爸爸妈妈兄弟姐妹。”
陈医生微笑道：“恐怕小秀心里觉得有爷爷就够了。您老不用想那么多，安心养病。”
李老师点头说：“嗯，我是要安心养病，回家过年，来年好好帮我家小秀卖书。对了陈医生，谢谢你在专业方面给了我家小秀指点，出版社那边反馈说《森林纵队2》超越第一部，第二部刚上市，他们就开始在催小秀写第三部。”
《森林纵队2》主要是根据职业划分的故事，每个篇幅说一个动物一个职业。陈医生在猫大夫和航天狗这两个故事上给了裴秀非常专业的建议，裴秀将专业的知识融合进故事里，生动又有趣。
陵城不少书店包括国营新华书店在内，纷纷找到出版社，质问他们明明是陵城的单位，为什么胳膊肘往外拐，别的地区货源充足，反而是陵城要往外地进货。
董主编到底是文人，骨子里的傲气还没完全被磨掉，他直接对兴师问罪的人说：“因为文化局的孙姓女领导不让这本书出现在陵城的市场上！”
事后，董主编的领导有些无奈地对他说：“老董，你这是何必呢。万一上面的人追究，你以后的工作就不好开展了。”
董主编无所谓地说：“我也快到退休的年龄了，中间已经被耽误那么多年，要是在我退休之前，我负责的图书还没有一本成功的出版物，这辈子岂不是白活了。为了顾忌领导的喜好，明明是一本好书却被掐死在萌芽，对我来说才是最应该让我坐如针毡。”
新春佳节来临之前，孙明月强打精神，来单位开展相关的慰问工作。
与离退休人员开茶话会的时候，孙明月明显地感觉到老干部看她的眼神不太友好，而且说的话还阴阳怪气。
孙明月憋着气，又不敢把情绪表现出来，生怕那些人会直接对她说更难听的话，让她下不来台。看，这就是没有可靠的娘家支撑，男人又不肯替你撑腰的悲剧。
孙明月坚定地认为，大家之所以如此对待她，是因为听说她弟弟的事情。
哼，谁也别笑话谁！她就不信，他们的晚辈或者亲戚没有利用他们的权势赚钱，他们只不过运气比她弟弟好一点。
“所以人家说啊，古有因为‘清风不识字何以乱翻书’而把书生砍头的荒唐皇帝，现在有因为不喜欢人家的故事不让人家出书的大处长。”
“很正常啊，据说这个人都没怎么正儿八经读过书，高小的文凭，攀高枝后死皮赖脸去大学混文凭，论文都是让别人给她写的。”
如果前面一句孙明月还能自欺欺人觉得别人阴阳怪气的对象不是她，那么后面这句就非常明显了。
一肚子气结束活动，刚进大院门口，就听到在路边打闹的小孩说：“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之前不给我看第一部《森林纵队》，我现在就不给你看第二部！我听说还会有第三部，我妈妈说，她能让陈誉叔叔保证第三部出来，我一定是大院里第一个拿到书的人。”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可以让我爷爷找陈誉叔叔！”
《森林纵队》，书名怎么这么熟悉！
下一秒，孙明月反应过来。原来茶话会上那些老头老太太是讽刺她卡过这本书的出版啊！陈誉……作者该不会是陈誉吧？
是，一定是这样！陈誉现在不也在松北市吗。
陈誉也太欺负人了吧！就这么点小事，把她弟弟坑成这样！
还有一个星期过年的时候，李老师顺利出院回家，祖孙女俩开始大扫除准备过年。
以前裴秀还觉得没有钟点工她的日子很难过下去，现在亲力亲为，发现特别有成就感。大概是因为没有手机没有ipad没有游戏吧……
春联是爷爷自己写的，他写了三幅，一份送给陈医生和耿连长他们，还有一副是给许三叔家。
现在能在市场上流通的房子很少，慧琴姐虽然已经赚到了不少钱，但是依然没有买到合适的房子，目前也是租房子住。裴秀建议他们在郊区看看有没有宅基地出售，有的话买下来，自己盖房子。反正过不了几年，松北市靠着和沪市相邻的优势，肯定发展很快，买到就是赚到。
把春联送到隔壁的时候，陈医生正在收拾东西。
“陈医生，你要回家过年？”
“嗯，有四天假，我回去看看。大年初三回来。”
咦？他们俩的关系已经熟悉到他会给她交待归期了吗？
“那就提前给陈医生拜年，祝你新的一年事事顺利！”
“谢谢，也祝你新年平安喜乐。”
裴秀正准备道别，陈医生突然说：“要不咱们俩一起贴春联？先贴我家的，还是贴你家的？”
“你家吧。”都已经站在你家里了，我还能怎么选？
其实陈医生要是主动说话，跟他在一起一点也不会觉得闷。
他站在椅子上，裴秀在旁边当助手，他边贴对联边说：“对了，你爷爷胰腺方面的手术，最好还是去省城的医院，那里的设备先进，专家也更可靠。”
“嗯，等春天来了，我再爷爷去省城看看，到时候麻烦陈医生帮我们引荐一下专家。”
“没问题！昨天听你爷爷说，你想去省城买房子？”
爷爷怎么什么都跟陈医生说啊？
“有这个想法，但是暂时囊中羞涩，而且省城合适的房子，恐怕也很难找。”
“我帮你留意一下。”
听到这话，裴秀再也不含蓄，她眼睛亮亮地说：“真的吗？那就太好了！”
陈誉回到陵城，没让出租车开进大院，自己提着一小袋行李往院里走。
“小誉，你回来了？”
陈誉抬头，才发现是穆叔叔跟他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