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唐门。
唐怀仁已经离开将近一月的时间,走时尚是深秋,现如今已然入冬了。
川蜀之地,虽然并不寒冷,但终日大雾弥漫,让他的心情也随着低落了下去。
这几日,他一直心神不宁,坐卧不安。
前几年唐梦君出事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
座下的弟子早已给他燃起了火炉,但潮湿的寒气无孔不入,他全身的关节都酸痛不已。
他已经不再年轻,他已经是一个年过六甲的老人了。
他在任何人的面前,仍是把腰杆挺得笔直,因为他有他的骄傲。
因为他是唐影,唐门的门主。
所以他必须要骄傲。
只有他的骄傲,才会让别人去惧怕,惧怕才是唐门安身立命的法宝。
所以他从不解释自己的骄傲,想当年“毒公子”冷铁心、李寒川的侄子李断还有武当的俗家弟子关瑾闻向他提亲,几日后都横尸街头,死状惨不忍睹。
江湖上都说他珍爱自己的爱女唐梦君,所以不允许任何人向他提亲,因此杀了这几人,以儆效尤。
可是他自己知道,这些人并不是唐门杀的。
他不会去解释,既然这样,那便让江湖上的人更惧怕一些好了。
就算与李寒川那样可怕的人作为对手,他也不会有一丝的畏惧。
但他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他已经变得在强装骄傲。
是五年前的事么?唐梦君与神剑山庄的宋涛定下了亲事,却在唐门脚下刀绝岭的一个小小的客栈里,双双殒命。
与宋涛齐名的青年高手齐不惊,居然是李寒川的“影子”。
李寒川身边最可怕的人,便是这个“影子”。
他还在回想当年的惨状,宋涛被齐不惊一刀毙命,唐梦君用唐门的“温文”之毒,毒杀了齐不惊。
但齐不惊却也在临死之前,用三十六堂的“君子”之毒,杀死了唐梦君。
他一直在想,若是没有同意这门亲事,梦君也许便不会死了。
他与宋枫决裂,这几日听得宋枫身死,却也不禁无限唏嘘。
江湖种种,到头来还不过是一捧黄土罢了。
不过,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变了。
是了,还是他那个离经叛道的小儿子,总是说出一些不可思议的话来。
说什么江湖上的血腥,是由这些帮派之争造成的,若是没有帮派,这江湖便会太平了。
可笑。
没有血味的地方,还是江湖么?
但当他看到小儿子满脸鲜血,痴痴傻傻的回到唐门来的时候,他还是害怕了。
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还会有害怕的那一天。
他看到他那小儿子的额头上,有一个该死的伤痕。
而他偏偏能认出来,那是什么武功造成的。
那是残梦秋家的长空指法。
这也许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觉得自己不应那么骄傲了。
他本应该把那傻儿子杀了的。
他不忍。
毕竟血浓于水,他只有两个儿子。
他只有把他关在了唐门,严密的看守了起来。
他听说了天狼宫与残梦山庄的死斗,惨烈无比。
所以他更要把这个傻儿子看住了。
这几年,梦君死了,他已经无心去管那么多,也无力去管那么多了。
所以,那个傻儿子每年的这个时候,总会偷摸的跑出去,跑到那塞北的十方渡。
他不敢问,也不敢打听,只有让唐怀仁孤身一人,悄悄的把他带回来。
唐怀仁早便应回来了,几日前,他便已经托了关外的弟子传话回来,说他寻到了唐隐。
只不过,唐怀仁要把见过唐隐的人,杀个干净。
这本就是无可厚非的事,这件事容不得半点差池。
就算傲如唐门,也不想变成四大世家的仇人。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不妥。
直到刚才,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心悸的缘故。
唐怀仁的尸体,被送到了唐门下的刀绝岭,唐隐则不知所踪。
这几年的辛苦,看来是白费了。
不过,他绝不可以让唐家多少年的辛苦,都毁在自己的手上。
唐影凝望着唐怀仁的尸身,那苍老的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唐隐沉声问道:“是谁把怀仁送来的?”
“没人知道,”那座下的弟子身穿黑色劲衣,俯首道,“也没人看见是谁把唐长老送来的,已经着人去查了。”
唐影点了点头。
“唐长老的尸身保存得甚好,”那弟子接着说道,“也不知送来之人是何用意,对我唐门是敌是友。”
唐影走到了书案边上,抽出了一张羊皮,用食指蘸了蘸案上的朱砂,在那羊皮上写了几个字。
唐影将那羊皮封好,扔给了伏在地上的弟子,异常疲倦的道:“送到’暗武’和’毒尊’。”
那弟子恭谨的用双手接过了那羊皮,羊皮的外侧,印着鲜血一般朱红的三个大字——
绝杀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