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攀谈正欢,忽从殿外走来一条绰约身影。其人一脸古怪微妙,直与周遭喜意洋洋倍显格格不入。
“是谁把她也给唤到这里来的?”
邢懋言神色稍异,待出来人正是楚夕若后,心下不免暗生不悦。
“邢师兄莫要动气,这其实是小弟的意思。”白大有以手骚头,讷讷辩解道:“我是觉今天既是师父的好日子,咱们要随随便便只把客人冷落在一旁终究不好。教她一同来沾沾喜气……无论怎的总归是个待客之道。”
仇以宁眉头微皱,最终竟点点头,好似颇以为然道:“白师哥谋虑深远,若非如此,岂不是要教天下英雄说本教小肚鸡肠,实在毫无容人之量?”
邢懋言依旧是一副无精打采,懒得再为此事纠结。而与此同时,楚夕若也已徐徐走到近前,双方彼此照面,一时难免甚是尴尬。
“是楚姑娘来了,快请坐!请坐!”
白大有满脸通红,忙延请少女落座。楚夕若拱手致谢,却只前行数步,独自来到一旁稍远处站定下来。
“今天明明是本教大喜的日子,可惜却唯独少了教主和少卿小子他们爷俩!”
慧能哈哈大笑,继续大咧咧道:“依着大和尚的意思嘛……教主武功高强,咱们毕竟斗他不过,不如这便教人去把少卿小子找来,要是只把他一人留在后山,只怕就是憋闷也给他憋闷死啦!”
“还是让他留在后山好生反省,省得教我见了心烦!”
话音甫歇,只见鲜于承天峨冠博带,领着子昀从堂奥深处昂然走出。
众人见正主来临,遂一同上前祝寿。鲜于承天微微颔首,目光环视周遭,先是在文鸢身上停滞片刻,转而又对白大有道:“我先前吩咐你做的事情,如今都办的怎么样了?”
白大有不敢怠慢,忙答复道:“弟子照着您老人家的意思,不曾命人去请江湖上的诸位英雄豪杰,其余的事情也都有专人打理处置。”
鲜于承天虽未说话,从脸上神色来看应当颇为满意,俄顷意味深长道:“如今教主闭关未出,你既是我座下首徒,无论凡事总要先经深思熟虑,然后再加践行。须知个中所系绝非只你一人荣辱,而是皆同本教得失攸关。”
“师父您老人家的谆谆教诲,大有定然时刻记在心上。”白大有表情肃穆,言讫倒头便拜,一连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
鲜于承天一一看在眼里,长叹一声道:“你这人天生木讷,好在平日里有你媳妇从旁关照,倒也不必由我如何操心。如今她虽音信全无,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哼!我便不信他楚人澈真有通天彻底之能,竟能教好端端的一个活人就此人间蒸发!”
白大有伏在地上,“害您老人家操心记挂,实在是做弟子的太不孝顺,大有替阿柔多谢师父。”
“无妨。”
鲜于承天神色稍缓,徐徐又道:“时候差不多了,大有,去把他们全都唤进来吧。”
白大有高声应诺,转身出得门去。不多时重新回转,身后跟着先前在殿外忙碌等候的一众青城弟子。
楚夕若心头一懔,眼见青城众人各寻所归堂口站下,其间行走来回秩序井然,殊无纤丝混乱,心下里实不由得对此甚是钦佩。暗道难怪父亲从来皆将青城山视作心头大患,单是这一分运筹协调,放眼当今江湖能与此相类者,那也端的屈指可数。
她脑中兀自胡思乱想,另一边厢,众人早已列队完毕。白大有身为鲜于承天首徒,自然理同长子,率先向恩师正襟拜倒,余人亦仿效在后,眉宇尽皆恭敬肃穆。见状,饶是一向自衿如鲜于承天,亦难免因此开怀大悦,脸上嶙峋沟壑微微舒展开来,抬手示意众人各自起身。
白大有抬腿站起,遂从近前一名弟子处接过张描金寿帖,气若洪钟般大声诵读道:“千松高寿,筵开锦绣。岁考征宏福,和平享大年。云鹤欣作颂,咸开万古春。懿德……”
“大有!大有!”
这寿贴还未念完,陡然竟从殿门处传来“砰”的一声大响,恍若平地惊雷,端的震耳欲聋。转眼,一人浑身上下尽是血污,跌跌撞撞着闯到近前。
白大有吃惊不浅,循声一望竟又如遭电击,一张脸膛扭曲错愕,蓦地失声惊呼。
“阿柔!你……你这是怎么啦!”
柏柔脚下踉跄,早已上气不接下气,“楚人澈……楚人澈已经带着各派攻到山门外了!”
白大有既惊且惧,一把将妻子揽入怀中。而柏柔甫经月余奔波,又遭楚人澈等终日追杀,所以能冒死赶回教门,全凭胸中一丝信念苦苦支撑。如今终于得偿所愿,那也当真再无牵挂,头颈一歪,顺势在丈夫臂弯里不省人事。
“慌什么慌?我不是还没死呢么!”
见殿内弟子们方寸大乱,鲜于承天登时运足内力沉声高喝,直震得在场众人耳鼓嗡嗡,不觉为之晕眩。
他稍加思索,已在心中暗自拟好对策,端居主座岿然不动,有条不紊发号施令。
“懋言慧能,你二人这便率领本堂部属,于山中分处阻截各派。切记只在拖延,不可求战心切,反置教中同门性命于不顾!”
二人齐声领命,匆匆率领众人下山而去。鲜于承天面色铁青,继续吩咐道:“以宁,你带其余之人,去将山中各户家眷送往南麓,免得待会儿刀剑无眼,伤及无辜。”
仇以宁口中称是,便携文鸢等人发足向殿外赶去。山风朔朔,倏忽绕梁,直将四下福帖寿联刮得尖啸嘶鸣,各自哗哗作响。
白大有搂着妻子,心下又惊又急。终于难抑胸中忧虑,抬起头大声道:“师父!阿柔现在这副样子,我怕她……”
鲜于承天面露愠色,却也知他毕竟关心则乱,到头来并未太过苛责。紧锁眉关,径自走到二人跟前,伸出两根干枯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柏柔脉门之上。
“她这是劳顿过度,以至气血亏空,静养数日自然便无大碍。你们尽快去寻以宁,倘没有我的吩咐,那便断不可离开她身边半步。”
白大有大吃一惊,“我们都走了,难不成只教您一个人空守在这里?不成!我要留下来!除非……”
“放肆!”
鲜于承天声色俱厉,勃然大怒道:“我如何谋划,何时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赶紧给我滚出去!否则休怪我不讲师徒情分!”
“我不管!今天我非守在您老人家身边!待会儿要是真有人敢过来,来一个我便杀一个,来两个我便杀一双!”
白大有两眼血红,竟梗直了脖颈同鲜于承天对峙。言讫好似猛然忆起何事,便扯开喉咙大叫道:“子昀!你这便去跟着大伙儿,把你柏师叔送到后山!”
“子昀究竟去往何处,我到时自有安排!”鲜于承天语气阴森,二目却如爝火般熊熊发亮,“白大有,你心里若还存着我这个做师父的,那就赶紧听令行事。要是你依旧执迷不悟,我便即刻将你逐出教门,从此你我两无相干!”
“我……”
白大有汗如雨下,只因生来拙于言辞,半晌竟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又见恩师面色决绝,端的不容置疑,无奈只得目中噙泪,向其叩头,再将柏柔负在背上,前去追赶仇以宁一行人等。
“子昀,你现下便去后山,告诉那小子小心藏匿行踪。倘若稍后形势不利……大可自行下山,等此间风波平息后再思回转。”
鲜于承天胸中一块巨石堪堪落定,转过头来又向子昀一番交待。孰料子昀竟似对此充耳不闻,一张青涩脸颊惶惶不安,显然已被当前境况吓得魂飞魄散。
“鲜于前辈!晚辈愿代他前去将事情转告顾少卿。”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