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卿!要不是你说走就走,我又怎会落到眼下这副田地?”
楚夕若满腹委屈无从排解,自然而然便将这许多事情全都怪在了少卿头上。可等心中气恼渐消,终于还是得靠自己度过难关。
“自沦耳目,闭塞聪明。亘居灵府,精守元一。”
“肇始天道,冯冯冀冀。冲气纳浊,纮殥自清。”
她将剑势流转,口中所念念有词的,正是天枢三机剑开篇心法总章。只是愈到此时,在其心中反倒愈发疑窦丛生,恍若身坠一片云里雾中。
凡属同人比武放对,自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稍有风吹草动立时严阵以待,断不容有丝毫闪失大意。如此浅显之理,恐怕就连三岁孩童也都了然于胸,如何等到了这曾身为广漱宫无上至宝的天枢三机剑中,却全然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而所谓闭目塞听,莫非是要人先自行做了瞎子聋子,只管前来乱打一气?
至于它后面一句,相较之下反倒还算不难理解。天蕴五行,五行激荡以生冲气,冲气散氛涤沥万物,褪尽浊流自然纮殥俱净。可冲气二字,在武学当中所指究竟乃是何物?而被其冲刷洗尽的八极,又到底该向何处更为寻觅?
诸如此类玄之又玄话语,纵观整部秘籍着实不胜枚举。晦涩艰深拗口难懂,饶是楚夕若早已读过不止数遍,如今回想起来却依旧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理解。
她正苦思冥想,文鸢已再度引剑杀到。先前一招虽未竟全功,却不免令其精神大振,在心底腾起一丝复仇希望。腕间灵动,挽出簇烂银网似的剑花,涛涛朔气此消彼长,纷纷攻向楚夕若各处要冲。
楚夕若秀眉浅蹙,只得举剑相迎。私下里又恐锵天之利不慎伤及文鸢,是以出手之时往往暗中留有分寸。渠料却被文鸢报仇心切,刃寒如雪长驱直入,汹汹剑指其人眉心而来。
“我说妹子,你看这两个小妞斗来斗去,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分出个胜负高低?”
台上二人剧斗正酣,一旁正作壁上观的辛丽华忽听身畔有人说话。悠然侧头一看,发觉是寥一刀已在不知何时凑到跟前,此刻正笑呵呵朝着自己发问。
南疆不似中原般礼教森严,这辛丽华见状亦无半分扭捏,咯咯一阵娇笑,满口揶揄道:“寥英雄从来顶天立地,想不到竟也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怎么?莫非是见这两位小妹妹打的好生辛苦,不由得生出了恻隐之心么?”
辛丽华话中带刺,刻意将所谓顶天立地四字说的格外用力。孰料寥一刀听罢却不以为忤,反倒哈哈大笑道:“怜香惜玉?不瞒妹子你说,姓廖的生来好赌,从来最忌讳的便是一个输字。所以有两样东西是无论如何也万万碰不得的。”
“这第一件,便是天下千千万的书本和读书人。所以即便老子活了三十多年,却还是斗大的字不识一筐,至于那些个只会穷掉书袋的酸秀才嘛……也自然是见一个杀一个,否则若一不小心教他们给沾上了霉运,岂不反倒是桩大大的麻烦?”
辛丽华听他说的有趣,一时不由自行起了兴致,眯起一双眼睛与之对视,两片朱唇莺莺燕燕道。
“噢?那这第二件东西,又究竟乃是什么?”
寥一刀踌躇满志,将一旁桌面拍得啪啪作响。一俟她话音落定,便又立时大叫道:“这第二桩自然便是女人啦!唉!这些娘们便是天生的晦气!只要教她们给撞见了,你便休想再过上一天安生日子!就说上次……”
“寥英雄!”
寥一刀话未说完,便被辛丽华在他肩膀轻轻一搡,似笑非笑道:“您怎的偏偏忘了,小妹我也正巧是个女子。你们中原人有句古语叫做言多必失,寥英雄说起话来这般肆无忌惮,便不怕到头来自讨苦吃么?”
“诶!妹子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要是待会儿我说完后,你心里面依旧觉气不过,大不了把姓廖的一颗脑袋摘下来当球踢!我也绝没半句二话!”
寥一刀大咧咧笑不绝口,兴致到处索性一跃站在椅上,眉飞色舞高声续道:“刚才你同那祝东阳放对厮杀,我姓廖的可全都在一旁看在眼里。”
“那祝东阳本事不错,放眼天下也是少有的狠辣角色。你既能胜得过他,这可比十个八个男人加在一起还要厉害多啦!妹子你自己说!我要再敢轻易小瞧了你,那岂不是教猪油给蒙了心,好似个睁眼的瞎子不成?”
“想不到咱们寥英雄这张小嘴便跟抹了蜜似的,听了实在教人心里面甜滋滋,痒酥酥的。”
辛丽华笑吟吟眨动双眼,无疑是对寥一刀这番恭维颇感受用。小舌间一声呼哨,先前业已蠢蠢欲动的一众毒物登时重新归于蛰伏。
随后,她又伸出根纤细修长的食指,在寥一刀嘴角处轻轻一抿,与其一同朝台上两人望去。
“现下这两个小妹妹的武功高低,依我看总是不必多说。不过那个没蒙着面的嘛……”
“唉!单是这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狠辣劲,就连小妹看了都觉心里面毛骨悚然。即便到头来当真给她胜了……倒也算不得如何稀奇。”
“着呀!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不错!英雄所见略同!姓廖的同妹子你想的着实半点不差!”
寥一刀抚掌而呼,只等辛丽华一语甫歇,登时随声附和道:“不过妹子你看!这凶狠小妞手里面使的,似乎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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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青城山的武功!我的乖乖!看来这雪棠先生还当真是有天大的本事,竟连青城山的墙角也能挖动!不错不错!这回姓廖的可算彻彻底底的服啦!”
辛丽华点点头,又笑道:“先生手眼通天,要说在这普天之下,竟还依旧有什么事情是连他老人家也办不到的,那这世上便绝没有第二个人再敢轻言办到。咱们日后只消死心塌地的跟在先生手下效力,区区荣华富贵……”
“砰!”
陡然间,从台上传来一声沉重闷响。正是楚夕若不慎失了方寸,蓦地遭文鸢一掌打在左肩。
“好狠心的女人!姓廖的今天可真算是长见识啦!”
寥一刀瞪大了双眼,又是一番大喊大叫。却被辛丽华面露鄙夷,负手斜睨道:“我便知这丫头必不简单,怎样?现如今可全都被我说中了吧!”
此刻擂台之上,文鸢催动剑锋步步紧逼,更使霍霍寒光暴涨激荡。楚夕若粉脸煞白,只剩勉强招架,等到时候渐久,终于再也难以为继。
文鸢报仇心切,既见时机成熟,当即剑尖斜拟,凌空攒刺虚点。左手则变招奇疾,并指如刀欺身直进,朔朔长风搅动裙摆嘶鸣作响,眨眼间已同楚夕若相距不过堪堪尺许。
楚夕若大惊失色,生死关头不及躲闪,无奈只得凝神聚气,寄希望于凭自身内力生生扛下稍后飞来横祸。可文鸢对楚家恨入骨髓,手下岂有容情之理?一时间愈发加紧掌风,两片嘴唇更不住颤抖痉挛,仿佛唯有将楚夕若立毙当场,方能一解自己心头之恨。
二人身躯相接,登时引来台下众人一阵亢奋惊呼。但见文鸢一掌不偏不倚正打在楚夕若膻中气海,反倒被她一身内力反震,足尖轻转退开丈许。
而另一边厢,楚夕若则显得更加狼狈。随文鸢掌风拍落,她顿觉浑身各处骨痛欲裂,险些就此背过气去。还不等这痛意散去,口中已是一抹腥甜微嗅,不由在唇角处暗暗渗出血来。
“莫非我今天当真是要死了?”
楚夕若思绪飞转,往日种种便如走马灯般自眼前闪过。回忆自己此生经历,临终时虽落得个受尽天下唾弃,不过扪心自问,毕竟可说无怨无愧。
至于心中唯一所遗憾之事……
也不知少卿现在何处,此行一去能否全身而退。而待日后知晓自己业已身死……又究竟另会作何打算。
“依着他的性子,多半不出几月便会将我忘的干干净净,可若真是如此……倒也可说好极。”
她黯然一笑,实则心下业已释怀。更反倒觉如释重负,从此了然无所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