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是……”
她双目轻阖,本已但待一死。孰料却忽觉脚下虚浮,譬若身登扶摇,直抵太虚之境。就连手中锵天也较适才变得愈发轻巧许多,浑是种难以言说的受用无穷。
初时,她只道这是人之将死,故而所生幻象,可这异样感觉非但许久不见消散,更恍若细雨微风迎面轻拂,自潜移默化中悄然润物无声。
电光火石之间,在其脑内一念如昙花朝露,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此刻自己两眼紧闭,耳鼓嗡嗡,唯有万千思绪飞驰如电,不也正与那心法总章中所言闭目塞听,专精灵府分毫不差!而如今这飘然辗转,身若浮萍之象,更同冲气纳浊,纮殥自清八字不谋而合。二者间彼此严丝合缝,暗为呼应,恰似漫漫长夜中一炬熊熊爝火,撕裂天地间万丈暝色。
“莫非这广漱武功精髓所在便是后发制人,置之死地方才后生?”
她心念电转,隐约只觉这里面另有诸多疑问,直俟懵懵然忆起曾经在青城山中所见,先代广漱宫主昭阳一身精绝武功,刹那间才使眼前一片豁然开朗!
原来广漱宫之所以能在三十年前异军突起,统率天下正道,所倚仗的也绝非只是后发制人四字。而是神与心化,无我无他。不因物趋而己趋,不为人变而自变。抱元守一,敛气凝神,则目中所见可及宇宙,耳畔所闻直抵寒渊。
无物不察,无声不辨,八极九州,一任纵横。
“大辩若讷,大象无形,大音希声……所以闭目塞听,其实却为历远弥极,终得大道泱泱。不错!正是如此!”
楚夕若如梦初醒,再度回想当初秦松篁同少卿提及种种,一时更似醍醐灌顶,顿觉心下一片澄明。
她武功本就不弱,如今既参透广漱上乘武功,霎时间可谓如虎添翼。而天下各派武学看似泾渭分明,格格不入,实则却如百川东流尽归大海,到头来无不殊途同归。一通百通之下,就连往日里诸多经久困扰于心之处,亦随之涣然冰释,更使自身武学造诣今非昔比。
文鸢天赋虽高,但剑法招式或可一蹴而就,内力一脉论却非得日积月累,方可略微有所小成。因此她适才虽已一掌正中楚夕若胸膛,但也只是堪堪将其重伤。等到再挺长剑奋力疾刺,却反倒觉不过转瞬之间,眼前仇家已较先前有了一番微妙变化。
她心头一懔,已然暗暗察觉不妙。可又不甘如此轻易收手,教楚夕若再度全身而退。当下咬破舌尖强提精神,剑上点点幽光倒映在她惨白脸颊,一时更显清丽不可方物。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某生漫漫,务在自省,何以由之,惟手中卷。”
书阁之内,那美妇言笑晏晏,一语甫歇又随手拾起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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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一卷帛书,自掌心内轻轻掂了几掂。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逝者自然已矣,唯将眼前这许多卷帙浩繁遗留于世。今我居陋巷,坐书斋,前追古人涛涛千载之遗风,后书今世滚滚黎庶之喟叹。谈吐万维,包罗际象,横四时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如此纵有一日某身既殁……却依旧足与天地齐寿,共日月同辉。”
“再者说,我见你这小娃娃生得倒也还算机灵,许是不会不知如此一个浅显至极的道理。”
那美妇侃侃而谈,余光瞥见少卿眉头紧皱半晌无言,当下话锋一转,故作神秘道:“若是有人终能将这世上一切文字所录尽收掌握,则离此人君临天下之日……便已诚然为时未远。”
“这是为何?”
少卿一脸古怪,同那美妇对视良久。而那美妇则察言观色,一笑莞尔道:“天下虽大,却多是愚昧不堪之徒。终其一生只知蝇营狗苟,惟待数十年后复归尘土耳。在这其中,或有一二之人心志抱负俱超寻常,立志此生须得乘长风破万里浪。可若要得偿所愿,又究竟该当如何是好?”
“人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自然是十年寒窗入室登科,博得日后出将入相,这才……”
“你!你是说……”
少卿话未说完,脑内便猝然如遭电击。一桩念头随之愈演愈烈,竟半晌再也难以成言。
那美妇微微颔首,两靥笑意仍在。趁少卿兀自惊骇交加,遂将自己手中帛书意味深长塞入其手中,而后不紧不慢道:“天下凡夫庸人,皆唯万千士君子马首是瞻。而遭彼士君子奉为圭臬者,无非便是你我眼前这浩如烟海之圣贤论述。”
“设使有朝一日我能尽取天下之书,独存一家之言,则我一人之念既是天下众人之念,我一人之说既为世间千年万载之说。上下同心,一呼百诺。口含天宪,论决一尊。等到那时,自会有人将这区区天下拱手奉上,而我但须借此统御世人,不但称王称帝未足为道,纵教这万里江山绵延万代……想必也尽在情理之中。”
“你……你想做武则天?”
少卿背心阵阵恶寒,竟不由得连连退开数步。而那美妇却似不以为意,轻轻摆了摆手,悠然漫不经心道:“我如今一把年纪,膝下又无儿女,皇帝虽是九五至尊,可若要我自己来做……唉!那还是算了吧!”
她又一顿,瞥着少卿继续道:“不过你年纪轻轻,倒还大有可为。不如便由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管教你不消十年八年,即可全取当今赵宋江山。”
“我纵然当真做了这皇帝,只怕也仍旧是你手中的一件玩物罢了。”
少卿全没好气,朝着地上狠啐一口。旋即又忽抬起头来,阴沉着脸将那美妇上下打量半晌。
“说来说去,你又究竟乃是何人?”
寒锋飒飒,砭刺肌肤。文鸢擎执利刃中宫直进,只消再轻轻较力,便可教楚夕若就此死于非命。孰料生死悬发之际,楚夕若竟将手中剑势倏易,俨然一扫颓唐,所使俱是大开大阖的刚猛路数。
文鸢妙目圆睁,对她这番脱胎换骨兀自难以置信。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奈唯有紧咬朱唇,决心就算拼却自己这条性命不要,也非将此事在今日里做个了断。
“甚淖而滒,甚纤而微。日月以之明,星历以之行……”
与此同时,楚夕若心中却正酣畅淋漓,恰似在面前打开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偌大天地,放眼所及俱是万千崭新气象。“刷刷刷”进手三剑攒刺探出,乌光凛凛,宛若以手使指。若不是先前已遭文鸢一掌重创,想必攻势则更要比当下胜过许多。
“乖乖!好厉害的剑法!这小妞明明刚才还只顾躲躲闪闪,怎的才刚受了旁人一掌,就反倒像变了个人似的?”
寥一刀大为咋舌,饶是其久历江湖,却同样惊于天枢三机剑中所蕴无上神威。辛丽华神情古怪,扪心自问,倘若将场上之人换作自己,只怕也并不会比文鸢好过太多。听到得一旁寥一刀连声赞叹,总算堪堪回过神来,假意漫不经心道。
“这小妹妹武功倒也不错,寥英雄常在中原,不知能否看得出她究竟身属何门何派,也好教小妹日后多加留个心眼。”
“这……难说!难说!”
寥一刀匝起嘴角,琢磨了半晌也只频频摇头。对此,辛丽华自然颇为不满,秀眉轻佻,又是一番莺莺燕燕。
“原来这世上也有咱们寥英雄不知道的事情呐!唉!看来是人家武功太过高强,有些人生怕一不小心触了霉头,这才故意想要避之则吉呐!”
“放屁!是谁说我怕了!”
寥一刀面膛通红,额上青筋条条绽开。“喀”的抽出刀来一掷,便将其明晃晃插在地上打摆。
“这小妞的剑法固然厉害,可一年半载里也还胜不过我姓廖的!妹子你要实在不信,我这便上去一刀取了她的脑袋!看看究竟哪一个才是缩头乌龟!”
“还是算了吧!今日你若真把她给杀了,要是将来人家的师父长辈前来寻仇,宰了你一个尚且不算痛快,到头来反倒把我也给算了进去,那才真教大大不妙呐!”
辛丽华本就乃是玩笑,遂话锋一转,又冲着远处骆忠处微一努嘴,“何况咱们如今既都是雪棠先生的客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那也总该彼此和和气气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