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督卫是明帝宁云城一手培养出来的兵卫队,当年的精督卫郎将之职便相当于光禄勋七属之一的羽林中郎将。其下所掌管的兵卫皆是明帝亲自挑选,并严格训练的侍卫。此兵卫本属明帝私人,不在中央军内,所食之俸禄也不从国库中出账,而是食禄于明帝私账。
元初年间,宁铮虽受明帝宠爱,但明帝因惧怕出现党争之象,为了权衡,在宁铮冠礼成人后便让其做了个无权无势的藩王,守着鄱阳、豫章两地为国,便连国号都是明帝随意圈出鄱阳二字而受封的。原本他是没有机会再返回京城的,可不知怎得,元初十四年,明帝却允了宁铮递交的请辞,让他居于京城,不必再重新返回封地。
宁南忧便是那时见到了自己的祖父宁云城。第一次相见,明帝便十分喜欢宁南忧,儿时常常带着他玩耍,哄他睡觉。七岁之前,宁南忧有母亲疼爱,虽父亲不喜,也还有祖父疼惜,过的还算快乐。明帝对他之疼惜无可比拟,甚至于仙逝之时旁人一概不见,只让人将他唤至南宫侍驾。宁南忧眼睁睁的瞧着明帝断了气,断气之前,便将这掌管精督卫的令牌及印绶皆交予了他。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何偏偏是他得到了明帝的疼惜,又为何明帝会将精督卫交到他手中,这明明是明帝一人呕心沥血培养出的兵卫。
很快,精督卫由他掌管的消息便令朝野上下皆知晓。消息散播之快只叫整个大魏所惊叹。可宁南忧却并不惊讶,他知晓,这定是明帝生前便安排好的一步。宁云城便是想让大魏君乃至臣都晓得,宁南忧是他庇护之人,无论是谁皆不可动。就算这世上有人想要他宁南忧的命,也难以达成,只要明处暗处的人一动手,必然先被精督卫知晓,将暗杀行动扼杀于摇篮之中。
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就算这些年来,他被父兄、被天子处处压迫、被外界议论、被整个大魏所唾骂,也依然安稳坐定,保有一命的原因。
他感激宁云城的疼爱,若不是他这位祖父,只恐怕他没命活到现在。但同时也正是因为他所掌握的精督卫,令天子、明王、德王十分忌惮,精督卫所涉及的各方势力复杂至极,牵连甚广,掌握此卫等同于将天下动势皆掌于手中,这便导致天子、诸侯个个都想设计将精督卫自他手中夺过,夺取他手中这唯一的权势。
就算精督卫在他这样无权无势的人手中并不能在大魏朝局之中掀起什么波澜,甚至连宁铮都不屑于从他手中夺取此掌管之权,依然有许多人因此想要至他于死地。
吕寻祖上乃为明帝时期的车骑将军吕率,吕氏一族皆是忠臣良将,只听命于明帝一人,明帝驾崩后,吕率便上表先帝,归锦还乡,再不参朝政。十三年前,吕氏被奸人所害,全家上百口人全部覆灭。吕寻一路逃亡被宁南忧所救。先帝在时,曾暗派人手刺杀宁南忧夺取精督卫印绶,当时的精督卫郎将卫高因救宁南忧而毙命,此后精督卫便由他亲自掌管。
吕寻的出现,使得宁南忧寻到了下一任精督卫郎将。于是,他庇护了逃难的吕寻,并救下了他年迈的老母亲。吕寻感念其救命之恩,便留于他身边做了属臣。此人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人,心中又有为家族报仇雪恨,洗刷冤屈的执念,自然对宁南忧言听计从。宁南忧提及想让他做精督卫郎将一事,吕寻想都没想便答应了,哪怕后来宁南忧要求季叔以最严峻的手段训练他,差点将他逼死,他也不曾后悔自己做了这个选择。
吕寻,便是他手中最好的一把刀。
宁南忧冷笑,明王想要以此等雕虫小技离间吕寻与他,着实幼稚。
此劫对于吕寻来讲也算是一份考验,宁南忧对他有足够的信心。
宁南忧慢慢悠悠的自回廊晃到栖亭阁的院堂中,便见一名黑衣者死死的压制着一名穿着他府中家仆之裳的人立于院中似在等他的到来。
宁南忧目光轻悠悠的瞟了那两人一眼,面色冷峻无情道,“杀。”
他大步流星的走出了栖亭阁,身后那名黑衣者得到命令,一声不吭将此人带离了王府,朝洛阳附近的山头疾行而去。夜晚的山间,吹着寒冽的风,时不时传来动物的鸣叫与嘶吼,黑色的幕布里,布满了死亡的气息。与夜色融于一体的黑衣者从腰间抽出一柄长剑在那家仆的脖颈上狠狠的抹了过去。汹涌的鲜血喷涌而出,洒在湿润的泥土之上,地上的鲜艳在黑夜之中显得有丝诡异。
大片的血腥味在这片丛林中飘散开来。那被压制的家仆便像杂草一般被人丢在了黑漆漆的夜色中,瞪着几欲崩裂的双眼,不断的抽搐着身体,渐渐、渐渐慢慢逝去了生命。
无人关怀此夜中于王府消失的人究竟是谁,无人关怀这个逝去的年轻生命他穷其一生究竟做了什么。
人命如草芥。
那黑衣者的脚步在林间稍作停留,亲眼瞧着地上的人从挣扎到放弃,从恐惧到绝望,最终陷入无尽的长眠中。待到那人死透了,黑衣者旋身一转,跃入漆黑的丛林中,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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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府。
宁南忧自栖亭阁而出,心中思绪杂乱不堪,脚下犹豫,却还是转头向江呈佳的云乘阁走去。他不知自己是怎样想的,一方面任凭自己的脾气同她闹僵,一方面又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去见她。待到自己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云乘阁的院前。
他神色恍惚,想起自己下午对她的态度,不由叹息一声,低下眸难忍失落。今日他将江呈佳带去暮寻轩拜见母亲,便是个错误。他用什么手段得到的江呈佳,母亲怎么会不知晓?他还可笑的盼望着母亲能对他有一丝丝的疼惜与爱怜,就像儿时那般。
可是,他忘了,忘了这么多年来,他在不同的死人堆中摸打滚爬,在一次又一次的陷阱中存活下来,早已肮脏不已。母亲讨厌这样的他,就像讨厌父亲一般,深深憎恶着他。
宁南忧颤了颤眼睫,浓密的眼睫盖住了眼眶下的青色以及眼底的酸涩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