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些宋宗在位期间贪污朝廷钱两的证据。”他顿了一顿,收起心思,向太子答道。
薛四及时将抄写证据的文书送了过来。
四人便围着檀案跪坐下来,拿起一叠子卷册文书细细传阅了起来。
太子心中一直惦念着其他事情,心思便不在这些文书上,粗略的浏览过后,脸上便露出高兴的神色道:“老师查到的证据...若能核实,便能彻底将宋氏一族连根拔起。想来,不出十日,宋宗一案便能审结完毕了。”
他抬头望了一眼江呈轶,却并未见这青年脸上有任何喜色,心中不免一颤,反思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太子正思考着,发现坐于身侧的宁南忧不知何时起,便一直盯着自己看,于是狐疑道:“皇叔...侄儿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宁南忧眉头轻轻蹙着,神情古怪道:“殿下难道未发现这些证据中的不妥之处?”
太子一愣,捏着手里的文书看了又看,并未瞧出什么端倪来,便问道:“这...这不就是宋宗这些年挪用朝廷钱两中饱私囊的证据么?”
江呈轶听他这么问,脸色黑了又黑,冷着声问道:“殿下还是多看几眼文书再做定夺吧。”
太子见着他的神色不好,便不敢继续分神,低下头仔仔细细的将文书又读了一遍,这才察觉道:“这些文书里,虽然明确指证宋宗盗用朝廷钱两,可前后数目却对不上....”
他又翻找了几下,对照着文书的记载时日一一查看后发现,不仅账册的数目对不上,连受贿之人的名册也对不上数。
“这...账簿记载残缺不全,并不能成为宋宗贪污的铁证。”这好不容易查来的证据,却并不全面,太子心底难免有些沮丧。
江呈轶见他终于寻到不妥之处,黑沉沉的脸色才稍稍缓了缓道:“殿下发现的这些,臣拿到文书时,亦发现了。在殿下与臣还未启程临贺之前,臣特地前往了一趟司农府,查看了十年以内的国库收支账簿。发现近十年的国库收支帐簿上总有记载不明的空账现象。在询问了大司农后,才知这些空账是近十年以来,大魏各地发生自然灾祸时,所拨出去的赈灾款。
只因为当地记载赈灾款支出的账册在运往京城归档时丢失,所以写成了空账以备查用。于是臣私下派人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些做成空账的赈灾款,最后竟大多数流入了宋宗的口袋。但宋宗只是一个广州刺史,怎么能将近十年朝廷拨给各地灾区的大半部分赈灾款收入自己的腰包?”
这话问的在座之人纷纷沉默下来。
谁都清楚,宋宗贪污纳贿,走私枉法。单凭一人之力牵动整个大魏,可见其中牵扯了多少世家大族。司农府中,有人做空账假账,以此遮掩各世族吞没朝廷钱两,贿赂宋宗的事情,也并非难以查证。只是,若要查清这里面的所有肮脏,恐怕大魏半个世族都要栽进去。
江呈轶在这个时候将这些证据拿出,便是为了提醒太子,他们所面对的是大魏整个世族。
而如何惩治这些世族,便是太子此刻应该思考的问题。
窦月阑没有想到江呈轶会当着宁南忧的面,将这个严峻问题抛出来。这本该是他们与太子秘密商议的事情,此刻却让宁南忧知晓,他无法理解江呈轶的所作所为。
要说宋宗一案的最大主谋,便是淮王府。
淮王与宋宗交好,这天下谁人不知。此案若彻底清查,那么必将给淮王府带来重击,使其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宁南忧虽与淮王宁铮父子不和,但好歹血脉相连。此刻他查看了这些证据文书,难免不在其中动手脚,以此掩护淮王府与宋宗的交易。窦月阑此刻于心中责怪起江呈轶的鲁莽,但同时又庆幸起来,好在他与太子已抓住了宁南忧的把柄,就算他今日知晓此事,今夜过后,也在没有法子逃脱南陵军的看押了。
江呈轶当然知晓窦月阑的顾虑,但他也晓得,宋宗一案,淮王虽然反对太子亲往广信清查,可最后却没了声音。想来,宁铮这些年早就做好了宋宗暴露的准备。淮王府的众多谋士,必然在宋宗一案上达天听时,便已准备好如何切断淮王府与宋宗多年联系的方法了。
此案从去年闹到今年盛夏,这大半年的时间,宁铮足以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他们即便深入调查,也是无用。
魏帝不敢对各大世族动手。这便是淮王府天然的保护 伞。宋宗与各世族息息相关,魏帝想要借此案让淮王吃一个大亏,从根本上看,并不太可能。
况且,他让宁南忧当场听着此事,还有其他目的。
太子沉默良久,有些颓废沮丧道:“宋宗一案,牵扯的各方势力太多...根本无法查清,这样一来,更不好结案了。”
江呈轶却道:“殿下,此案本就复杂。关键并不在于能否彻底查清,而是您要怎么做,才能既平息民怨,又惩治世族不良之风,以示天下之公正。”
太子朝他望了一眼,又默默的看了宁南忧一眼,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廷尉府必然将其中脉络联系查清,届时再做定夺也不迟。”窦月阑见厅堂内的气氛沉寂下来,便出声打破了这片寂静,“眼下天色已晚...不如早些休息,案子明日再议。”
江呈轶眯了眯双眼,沉下眸子思量了一番,站起身向太子拜道:“既如此...殿下,臣便先行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