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之中,是江呈佳替他挡下了乌浒兵的毒镖,因此受了重伤。广信城时,若非他疑心于她,江呈佳不会身怀有孕驾马而行,以至于险些流产。济世堂中,若他早些赶到,江呈佳不会被宋宗一路逼上绝路,差点失节。她所受之伤,桩桩件件,皆因他而起。
因他不肯完完全全信任她,因他想要看她能为自己做到什么程度。此次擒拿秦冶与黑衣客的行动,他亦未曾阻拦...才致使她孤身犯险,重伤昏迷至此。
千珊一腔愤怒喷出口,心中堵着的那口气猛然一松,后退几步,被榻沿绊倒,跌坐下来,怅然失措的望着紧闭双眼、气息薄弱的江呈佳,万分痛苦的说道:“君侯...我家姑娘,从未对您有过任何不轨之意。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待在您身边。您可知...此次行动,她为何如此拼命?”
宁南忧侧耳聆听,垂眸低首,心中锥痛。
千珊抚着江呈佳鬓边凌乱的发丝,哀叹道:“姑娘说...倘若她不亲手将秦冶抓到你面前...恐怕你再也不会信她。若非如此,她不用这样拼命...她只是为了让您相信他。可您...却一次又一次的疑心于她。纵然她对你有所隐瞒,但绝非有背叛之意。您...究竟为何这般屡次伤她?她到底有哪里对不住您?”
她字字诛心,扣在宁南忧心头,如万箭齐发,令他浑身颤栗。
千珊看着他来气,却又不能对他拳脚相向,言语刺激后,便默默坐回江呈佳的身边,守着女郎寸步不离。
屋舍的气氛一下降至冰点。
少顷,仍端直身子、跽坐于地上的青年郎君吃力的询问道:“她...如今还有法子医治么?”
千珊想起边城诸位医者所说之话,便心塞难过道:“萧大人几乎将所有医者都请过来诊治了...他们都说...姑娘这伤势,若她高烧得退,能清醒过来,性命便可无忧。可若是高烧不退,人继续昏沉,不出十日...伤势必会恶化,至那时,便药石罔极,无医可治了。”
这女郎哽咽着说道。
宁南忧紧紧攥着膝盖上搭着的衣袍,费力的从地上起身。脚腕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因他再次的奔跑而裂开,渗出斑斑血迹,瘆人至极。
阿尔奇砍伤的是他的脚筋。其实他的伤,不比江呈佳轻,可此刻他顾不得这些,心中的懊恼悔恨早已淹没了他想法。
只是几步之遥,他却像是跨越了一道鸿沟,钻心之痛令他身形不稳,猛地跌了下去,扑倒在江呈佳的榻边:“除了等她醒来,我们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么?”
千珊抬眼,根本未曾注意到郎君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水珠,那是他强忍痛意而渗出的汗水。她只顾着自家主子,抽噎着说道:“...若...若能让秦冶来此为姑娘诊治...或许她还有一线希望。只是,秦冶与我等早已撕裂脸皮...”
宁南忧沉声问道:“寻来秦冶...阿萝,便有救了?”
千珊握紧江呈佳寒凉如冰的手,默默颔首:“秦冶是姑娘从前的主治医者...他最了解姑娘的旧疾。”
身侧郎君默然沉寂,星眸微转,思量半晌,语气坚定的说道:“既如此...你好好在此守候。”
他撑着身体,从床榻边站起,跌跌撞撞朝门前奔去。
千珊一惊,起身追出去,问道:“君侯要作甚?秦冶性子刚烈,他连我等之言皆不听,更别提听您所言了!他不会为姑娘诊治的。”
郎君止步于门前,消瘦颀长的身影如一片薄纸,仿佛冽风一吹,便能吹散他的骨架。他摇摇晃晃,纤细玉白的手指紧扣门框,挺着一口气说道:“他若不肯来,我便逼他来!”
千珊怔然,叹息一声,不知如何评判宁南忧此时的行为。
她眼巴巴的望着郎君跨出门槛,迎着凌冽寒风朝太守府大牢的方向奔去。
人...总是要到快失去的时候,才会珍惜。千珊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重新坐回江呈佳身边,低语呢喃道:“姑娘...姑爷他此刻是信你了...可奴婢心里却堵得慌。凭什么,每次他都等到您奄奄一息时,才知后悔?”
说着说着,她眼前便模糊一片,千珊抬袖擦去眼角泪花,吸了吸鼻腔:“姑娘...今日,奴婢怒斥姑爷...总算给您出了口恶气,只可惜这样的场景,您未曾瞧见。”
她絮絮叨叨的同江呈佳说了许久的话。
殊不知,在她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时,庭院外,另有一人同样为自家主公心酸难受。
宁南忧的双足已被那冰寒的雪堆冻得通红发紫。吕寻在后面追着喊道:“主公...属下只您心中难过...可您...也不可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您这样...女君醒了,您便倒下了。”
他的话,宁南忧一句也听不进去,只晓得闷头往前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