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了许久,呼吸才渐渐平稳而下,吞咽着喉咙,低声喘息道:“既然窦卿已替朕准备好了一切...事不宜迟,将人证与物证都带入南殿吧。”
窦月阑作揖拜礼,弯腰恭敬道:“臣遵旨。”
魏帝听完他这句回答,便倚靠在帝王坐榻的木栏上闭上了眼休憩。
窦月阑悄悄倒退两步,遂而转身向宫门前行去。殿外侍候的宫人似乎听见了里头的动静,在他还未伸手推门前,便先一步打开了朱漆雕扇游龙门。
崔迁迎了上来,向他问道:“窦大人有何嘱咐?”
窦月阑清了清嗓子,客客气气的回答道:“陛下有令,传唤与弘农案相关的证人以及与本官同行调查的廷尉正和监使队九名官吏。”
廷尉主司的属官,除了能直接执掌审查京城大小刑狱案件权力的左右监两人之外,还有处理汇总全国狱案的廷尉正使以及其麾下的监使队。廷尉主司出京前往地方复查核实各类大案疑案时,廷尉正及监使队便随行左右,协助主司查案、誊写抄录文书与证词。
此次前往弘农,乃是复查极其重要的狱案,廷尉正与监使队全员出动,皆与窦月阑同行,因而入宫时,他特地将他们都带了进来。
崔迁听答,扭头朝阶下望去,只见一排整齐有序的队伍站立在宽敞的殿台下,纷纷低垂着头,默然不语。肉眼而见,并不能迅速数出其中有多少人,崔迁仅仅瞧了一眼便心生烦躁之意,不由得担忧内殿皇帝的病况,于是犹豫着对窦月阑说道:“窦大人...还要烦劳您从中挑练几个重要的人入殿禀告案情。陛下近来圣体违和,实在不宜面见如此之多的人。”
窦月阑正要开口解释,便听见空荡的大殿内,传来魏帝冷淡低浅的说话声:“崔迁,不必多事。”
站在殿门前的两人同时一惊,纷纷朝殿堂九阶之上的天子望去。
崔迁怔愣片刻,立即锁住眉头,苦口婆心地劝道:“陛下...苏大人说了,您的身子不宜继续操劳。此次跟随窦大人一同前往弘农的监使队以及押送回来的证人与证物,不在少数。若您全都审查一遍,病势极有可能会被加重...还望陛下三思!”
“多嘴!”慵散倚在坐榻上的青年面色一沉,十分不悦的朝殿前投去阴寒的目光,顷刻间震慑了崔迁,令他不敢再多言一句。
窦月阑在旁默默观望,只见崔迁神情无奈的叹息着,转身向殿台的阶下行去,清点廷尉府随行入宫的官吏人数后,将他们一一引了过来。廷尉正领首站在最前方,左右监紧跟其后,监使队的九名官吏手中各抱着一沓文书卷册,数目之多甚至快要将他们整个人都遮住。其余官衙役吏则守着人证与物证。
窦月阑侧过身,从殿前站到了右侧,低眸以候天子之令。
崔迁领着殿前众人弯腰屈身入内,在九阶前站定,回话道:“陛下,人已带到。”
魏帝动了动斜侧着的身子,朝殿堂下群立的人群瞥了一眼,淡淡道:“崔迁,去传召黄门侍郎——佟亮及其门下六名侍员入殿。”
崔迁微怔,追问道:“陛下是要让佟大人来审查此案宗卷?”
“怎么,如今朕的旨意,你要一一过问了么?”
魏帝余光一扫,霎时间,崔迁如坠冰窖,立刻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的答道:“奴婢不敢,这便去传旨。”
他急匆匆退下,几乎是奔离了南殿。
魏帝慢慢收回目光,随意瞄了一旁默默不语的窦月阑,见他一直挺立身体站在右侧,便若有所思的转了转眸子,停顿两秒,收回了目光,继续闭上眼,面无表情的靠在坐榻上。
殿中氛围逐渐古怪起来。江呈轶与沐云两人,混在廷尉府众多官吏中,时刻提紧心神,探量着情况。眼见魏帝对窦月阑不闻不问,又将佟亮传召了过来,不禁有些担忧接下来的情势。
黄门侍郎一职,归属东府司职权范围管辖,是主司属官,而佟亮亦在东府司内有着官位与俯案,设在御史中丞之上,官衔独立,负责皇帝和尚书令之间公事处理的往来传达。
外界说上去,似乎是这样,但实际上黄门侍郎却是直接听命于皇帝的,主司不但无权过问侍郎之职,还要被其时时监察。佟亮此人在魏帝年少仍是太子之时,便已常伴左右,最会察言观色、谄媚奉承,能够及时洞察圣心,博得恩宠,因此在魏帝登基后,他便被封官为黄门侍郎,可自由出入皇宫禁内。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佟亮伴驾多年,却仍然颇得圣宠,且手中掌握的权力愈来愈大,足以证明他心机沉如海,城府至深。故而,江呈轶于东府司时,最是防范此人,不敢与之深交。而佟亮,同样对身为布衣商贾出生、却突然一跃为东府司主司的他,没有一点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