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集会要持续几天的时间,李潼入帐告慰娘子一番后,便又秘密返回了水殿,换了皇帝章服之后登殿继续赏席。
随着外出游园探花的探花郎们陆续返回,皇苑中的宴会也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热潮,每每有珍贵花种被采撷呈献,便激起在场文人墨客们一番拟新咏物的热情。
太皇太后本就雅爱雕虫小技,于席中赏听诸众应制之作,自觉兴致盎然,全然不觉疲惫。而李潼也乘兴小拟几篇咏物戏作,或无传世之神妙,但也自有匠心的巧运,可谓是君臣尽欢。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一直留在皇苑外的太平公主不知何时也已经来到了殿堂中。她眉宇间洋溢着喜色,很有几番志得意满的姿态。
事实也确是如此,随着傍晚来临,今日的花魁戏也有了一个初步的结果,艺社统计诸戏台伶人所得金花,太平公主这处戏台可谓是一枝独秀。这一座戏台收得金花便有数以十万计,十朵金花便是一匹绢,换言之单单这半天戏演,太平公主便收回足有万匹绢之多。
虽然这数字跟她这段时间所花出去的、特别是跟被李潼所敲诈走的那批巨财相比,也实在是杯水车薪。但凡所立业,需作长计,半天时间便收绢万匹,接下来几日花魁戏还要继续进行。
特别太平公主门下诸伶人,都有勇得花魁的可能,这热度也会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姑且不论日后伶馆中接待宾客的收入,这也证明太平公主已经在长安风月场立足成功,收回先期的投入只是时间问题,未来必然还有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
想到这一点,太平公主便忍不住的笑逐颜开,连带着对此前被李潼敲诈的怨气都消散许多。当其来到殿中时,见到诸众佳作频出,多给云韶府乐工们现场排演戏唱,便忍不住起身笑语道:“今日圣人设宴于皇苑,寓意与民同乐、共贺佳节。今皇苑外亦多民间色艺精绝者,若能承恩入殿献赏,也是一大乐趣啊!”
这一提议正入李潼下怀,闻言后便望着他奶奶笑语道:“大长公主所言确是不虚,我久在京畿、亦深领此味,唯恐民俗唐突恩亲,故而不敢妄献。”
太皇太后此刻也乐趣正浓,闻言后直接招手道:“既是佳节共欢,何来许多忌讳,召来即是,若果有可赏,皇家岂吝赏格!”
“那便由我去为满朝诸贵挑选艺能,绝不让失望存于此殿!”
得到太皇太后与皇帝的许可后,太平公主便阔步下殿,将这一消息通知皇苑外那些戏演暂告一段落的伶人们。
她恃此事权,倒也没有专据而不分润,今日能一枝独秀、显出同侪,算是证明了平康坊诸众对她的抵触已经失效,至于未来,终究还是要和气生财,所以也颇为大度的将自己争取来的这个机会与其他人分享。
平康坊诸伎与各自背后的经营者们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都惊喜不已,能够献艺于天子之殿,这绝对是风月中人的巅峰成就,因此纷纷围聚上来,连连称赞太平公主大度雅量,希望能够分得一个机会。
再次享受到被人众星拱月的追捧,太平公主心情也变得畅快至极,于是很快便挑选了二十多员的伶人队伍,除了自家出色人选之外,在场其他伎家也都雨露均沾的分得一两个。
当太平公主率领这些伶人再次返回皇苑水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曲江池周边的游乐噪闹声也有所减缓,唯水殿内外灯火通明,成为浮在曲江池岸边的一颗璀璨明珠。
这些坊间艺人们并未直接入殿,而是就留殿外,与云韶府诸音声人们开始紧张的为殿中诸应制诗辞协律编曲,并轮番登殿献艺。
太平公主作此进计还是不失底气的,跟内苑乐人们相比,民间艺人或许接触的广度有逊,但既然能在闾里秀出,各自技艺也都接受了长足的磨练,在一些俗乐声韵的把握拿捏上,甚至还要超过了云韶府的音声人们。
由于这些民间艺人的加入,殿中的戏演气氛更加高涨,眼看着太平公主忙前忙后的安排伶人入殿献艺,却始终无涉自己,那刚在戏台上大放异彩、还没有从万众追捧的欢愉中清醒过来的少女隐娘便忍不住上前,一把拉住了太平公主并说道:“大长公主为何不安排我登殿?我可是打听了,戏台所收十万金花,单我名下便有过半,那些人统统都不如我……”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顿时皱起了眉头,对于这愚钝至极的女子实在有些无语。你自己又不是不知自己底细,安心在殿外镀一层金就好了,抢着上殿难道还想当殿认亲?
“殿中诸席,俱人间至贵豪强。你既无艺能,有无捷才,安坐即可,若登殿露怯,前功也将尽毁!不要胡闹,留在此处,后路我自有安排!”
太平公主随口将这荒诞要求搪塞过去,还觉不够放心,索性召来几名家奴,将这少女隐娘引入一不起眼的庑舍看守起来。
等太平公主再次回到殿上,便听到此前便代表平康坊伶人登殿表演的莫大家在殿中作拜言道:“前唱开元新辞,妾拙心甚是有感。生而为人,谁无恩长,谁又不为人恩长?京中花魁戏闹,本圣人潜邸故戏,京中风月在业者俱受此惠,此身又为大唐子民,诚是双恩厚享。
今知圣人欲造新宫以养恩亲,坊人性虽卑劣,亦诚愿能捐助此事。今季花魁戏闹、平康艺社所收金花之资,请捐尽以助内苑土木之功,恳请圣人、恳请太皇太后笑纳,勿弃风尘卑浊向道之心!”
太平公主听到这话,脚下顿时一个趔趄,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两眼,实在是想象不到人间还有如此无耻之操作!
且不说太平公主心中的愤怒震惊,殿中的圣人在听到莫大家这诚挚恳请后,也从席中站起身来并笑语道:“奉养恩亲,生人本分,朕自不敢有悖有亏。舍物奉养,尽我所能,岂忍将此天职加我子民!莫大娘子进意虽美,但朕却羞于接受!”
听到圣人如此回应,太平公主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误会了这小子,他行事也并非全无底线,竟连风月中人皮肉钱都要贪夺。
可很快,圣人接下来的话又给了她当头一棒,敲得她眼前发黑:“资财虽然羞于收纳,但此义念诚是可赏。今季花魁戏凡所胜选班头伶乐,俱赐云韶府内教案,待制大内,为朕娱侍恩亲,在直一年之后,赐物放免,就坊安置!”
听到圣人如此安排,殿中那些伶人们无不感恩流涕,既能享受到献艺大内的荣耀,还能放免有期,这对她们而言无一是一莫大荣耀。
且不说太平公主被坑得两眼发黑,殿外那些伶馆经营者们听到殿中传出的讯息,一时间也都不免怨气冲天。风月场中更新换代极快,眼下当红的花魁还能宾客盈门,一年之后或许就门可罗雀。
他们耗费心力、砸下重金培养出来的名妓花魁却要入宫一年,当下这份热度必然凉透,谁知一年之后风月场中又会是何光景?就算仍然能够保持辉煌,那时候也未必就是他们所能掌控得了。
不过这些伶馆经营者们的怨念,多数还是倾注到了太平公主身上。难怪这女人如此宏量大度,原来是在这里给他们挖了一个大坑,要借助权势将他们辛苦培养的头牌给一网打尽,真是腹计险恶、深不见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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