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的骑兵队毫不停留,如同一阵劲风刮入城门,瞬时间,带起原本静止的黑色大旗一面面招展开来。
“叩见大小姐!”
城中大道,沉而有力的声音紧跟着从人们的胸中迸发出来,和着骤雨般的铁蹄之音,似乎正拉开一场血与火的大幕。
“叩见大小姐!”
静立的军士一排接一排铿锵跪地,这样的喊声潮水般绵延推进着,响彻左右大营,一直通向临确城正中的大帅府。
“叩见大小姐!”
大帅府高高的辕门之前,全身麻衣的数员战将跪在地上,在骑兵队奔近的时候齐齐压低了身体,为首之人正是靖北北线军总指挥南怀安。
他们之后,素麻白幡的一顶巨大灵棚赫然在目。
一阵战马嘶鸣之声,骑兵们纷纷勒住坐骑,跳下战马,默默地跪了下去,唯有那素衣染血的女子孤身坐在战马之上,惨白的脸色,被灵棚映的雪亮的双瞳。
“末将南怀安,率靖北北线军,恭迎大帅!末将等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誓护北地平安!”
朗朗的声音,带着压抑在心中的浓重情绪,以及经年的大风大雨淬炼出的深沉气魄稳稳响起,震入人们的耳鼓,激荡着他们体内的赤红血液。
“恭迎大帅!赴汤蹈火,肝脑涂地,誓护北地平安!”
悲愤而刚阳的应和声雷鸣般炸响,仿佛能灌彻头顶那层层的乌云,让阳光再次泻满大地。
年轻的女帅微微仰了仰头,把满眶的泪水重新逼了回去。
静静跳下战马,她缓缓走向南怀安,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南怀安站了起来。
与其说是她将他搀起,不如说是他用手臂支撑着她单薄的身体。
她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尽数哽在喉间。
“去看看你爹爹吧。”南怀安拍了拍她的手轻声说道。
女帅点了点头,就那样攥着他的手臂一步步走上台阶,走向灵棚,白袍上大片大片的血渍仿佛在告诉人们,她曾经经历过什么,今后要面对的,又将是什么。
南江风站起来,默默地走在她的身后,如海的眼眸中,映着天上四溢的沉云。
大帐之内,一片缟素,沉重的棺木之前,黑色的牌位之上,靖国公南怀瑾的名字在香炉之后微微动荡。
跟随了南怀瑾30多年的鹰卫统领冥犀跪在一旁,在南江雪和南江风步入灵棚之时重重叩下头去。
默默地走到棺木之前,当南怀瑾的面庞映入他们眼帘的时候,南江雪和南江风瞬间泪如雨下。
往事一幕幕如潮翻涌。
沙场之上他的飒爽雄姿,靖国公府里他的慈爱笑脸,带他步入南氏宗祠时他温暖的手掌,把她搂进怀里时他那宠溺的眸光……
于北地,他是雄才大略、宽厚仁慈的宗主,他让北地兵士能战,百姓富足,他让那大好河山锦绣层出,生生不息。
于他们,他是恩重如山、舐犊情深的慈父,他为他们遮风挡雨,将他们教养成人,供他们天高海阔,由他们尽展才华。
可如今,前程尚远,恩情未报,父亲竟遭奸小所害,天妒英年,孤鹰远去,一线长天空余恨。
默默地进完香,南江雪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棺木之前,眼泪便如决了堤一般不断地冲出眼眶,再不能停。
她的身体明显地颤抖着,却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而这样的场景更令南江风痛彻心扉。
“小雪……”南怀安忍不住走到南江雪身边,轻轻把她揽进了怀里,“哭出来吧,小雪,不要紧的。”
“大伯父……”南江雪紧紧地搂着南怀安,深深地埋着头,埋着自己根本无法控制的啜泣之声。
本已破碎的心似又重新凝起,然后再被人用锋利的匕首一刀刀不断剜割,那样的疼痛,让人感到那样的失落慌张。
轻抚着她的背脊,南怀安也是心如刀绞。
从小对自己照拂有加,长大后与自己肝胆相照的兄弟走了,北地潜藏的那些阴谋,那些即将四起的风云,尽皆落在了这个年仅十八岁的孩子身上。
她曾是那般光彩烂漫,像一朵最美的鲜花沐浴着金色的阳光,尽情盛开在北地的碧草蓝天之间,如今却浑身浴血,连哭泣都不肯放开声音。
灵棚之外,轰鸣的雷声突然震响,如长天发起的大恸之音,暴雨倾盆落下,砸在依然跪在地上的无数兵勇的甲胄之上,便似整个临确城都在愤然悲号。
然而,并没有太多时间让他们沉浸在这样的悲伤里,很多双蠢蠢欲动的眼睛都在盯着临确城。
暗流早已开始涌动,北地、祇都、极北、渠宛……在某一个时刻,它们都可能浮出水面,掀起滔天的风浪,全力去颠覆逝者和哀者曾经以及正在捍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