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进入阙城,南江雪遥遥看见了似是刚刚抵达不久的南怀仁。
那个曾一口一个小雪叫她的三叔父,为了北地的军政大权,谋害了她的父亲,软禁了她的母亲和弟弟,勾连党羽,掣肘前线,在她血战极北取胜后,更撕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暴起发难,以致母亲逃亡途中身死,北地陷入内乱。
人心总是最难揣摩,即便是亲族血脉,也不能阻住那些暗藏在心中的欲望和污垢。
被安排在阙城守备府的揽英阁,当晚无话,第二日早膳后,沈明铮的亲卫统领便即到来。
“南大小姐,歇息的可好?为使今日午后会商顺利,殿下想请大小姐先行单独叙谈。殿下现镔台冲茶相侯,特命在下前来相请,不知大小姐可否赏光?”
“殿下有命,自当遵从。”南江雪点头道,“有劳韦统领。”
“南大小姐请。”见鹰卫统领冥犀欲带人相随,韦氏统领又道,“殿下与南大小姐提前会面事,不愿太多人知晓。不过,若大小姐心存顾虑,要一班护卫随行,那也随大小姐心意。”
见那素来倨傲的统领一改往日习气,南江雪微微一笑。
“不用跟着我。”她看了冥犀一眼,眸光轻轻闪动,便带着墨碣随韦氏统领往镔台而去。
行至镔台承恩阁门前,韦氏统领停下脚步,对南江雪道,“大小姐,您两位的佩剑还请暂时交予在下。”
摘下无极剑,南江雪却将它递给了墨碣,吩咐道,“你留在这儿吧。”
“是。”墨碣应道。韦氏统领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引着南江雪走了进去。
承恩阁里立有一些婢女和侍卫,虽低身垂眸,但南江雪一搭眼便能看出,侍卫身上的功夫绝非泛泛。
皇三子沈明铮坐在主位之上,正倒掉茶盅里的第一道沸水,见到南江雪,便停了手上的动作。
“参见殿下。”南江雪向沈明铮躬身行礼。
“南大小姐免礼。”沈明铮一笑,“几年不见,从前的公府小姐已长成了如今的戎装女将,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殿下谬赞。”南江雪淡笑道,“殿下风采更胜当年。”
“大小姐请坐。”
“谢殿下。”
简单的寒暄,南江雪在下手位坐了下来。
有婢女往水壶中添了些水,重新做在炉上,炉火和壶身间发出了轻微的呲呲声。
“本王此行,是奉了陛下旨意,特特调停北地纷争。南氏一族是天元显贵之族,又身兼北地军政要务,如今族内不睦,陛下挂怀,朝野上下也甚为担心,只愿大小姐与南三爷能息兵罢战,坐下来好生谈谈,这其中的纠葛误会,总能有更好的法子解决。”
只听沈明铮言道,“靖国公向来心怀社稷,体恤百姓,公爷的在天之灵,定是不愿看到眼下这般的同室操戈,兵戎相向。大小姐公府嫡女,自幼得公爷教导疼爱,知书达理,想来也不是听不进劝的人。”
“北地纷争,非我所愿。殿下若有见教,江雪自当洗耳恭听。”南江雪道。
“大小姐以一女子之身,挂帅领兵,击退极北联军,保天元北境安宁,陛下甚是欣慰。然既得极北大片疆土,何故与极北草草和谈,将得来的土地白白拱手相让,径自退兵?”
“大小姐虽持靖北鹰符,但毕竟未得陛下明旨颁诏,如此大事,为何不曾上书请旨,还让我那四弟当了摆设?如今此事朝野沸议,陛下心中也大是不快。”沈明铮道。
“殿下是指臣擅权逾举?”南江雪双眉轻轻一扬,虽声色不动,却自带出一种上位者惯有的气势。
“是否擅权逾举,本王做不得主,我四弟也做不了主,还得看陛下的意思。”沈明铮牵动了一下嘴角,“不过陛下既派本王前来,南大小姐有何情由,不妨说与本王,本王自会在陛下面前为大小姐分说明白。”
“如此多谢殿下。”南江雪微一垂首,“几个月前,家父孛日山遇刺,四方虎视眈眈,内忧外患之际,父亲传靖北鹰符于江雪,命江雪号令北地,内惩叛者,外御敌寇,江雪不敢稍有怠慢。”
“江雪掌兵,不曾掀动内战,未敢扰乱民生,全意守护疆土,然迟迟不得陛下明旨颁诏,其中原委,还望殿下直言相告,江雪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极北一战,靖北北线军独撑大局,以不足敌方半数的兵力力抗极北联军,历时三个月,然鞑塔虽灭,联军虽退,但极北仍有十八个部落未曾参战,而靖北北线军却已人困马乏。”
“若拿极北大片疆土,谁来守?如何守?”
“前有虎豹,后有豺狼,届时若极北再度联兵南下,便是临确城都会岌岌可危,倘边境洞开,北地生乱,江雪如何对得起家父的临终嘱托,如何对得起朝廷对我靖国公府历代的信任?”
“不安极北,北地难安,殿下高明远识,必知江雪此言不虚。”
“如此,还真是难为南大小姐了。”沈明铮点了点头。此时炉上的水已烧开,他执起茶壶,亲自倒了两杯茶,说道,“大小姐请用茶。”
有婢女将茶奉到南江雪面前,南江雪伸手接过,没有喝,只是将茶杯放在了案几之上。
沈明铮也没在意,自顾自地饮了口茶,续道,“大小姐如此殚精竭虑,本王很是钦佩。只是这般的一面之词,连你叔父都不大信服,以为你少不更事,难堪大任,方有他率众北上……”
“殿下,怕是您误会了。”南江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沈明铮,“臣的三叔父,早已生了篡权叛乱之心。他苦心孤诣,结党营私,阴谋设计,行刺家父,滞扣臣母亲兄弟,终致臣父母双亡。”
“在臣接领鹰符的路上,他连设伏击,甚至不惜与渠宛和极北勾结,更在臣与极北联军血战之际,结党掣肘,蠢蠢欲动,全然不顾北地安危,朝廷大局。”
“联军本已势众,北线军还不得不留驻兵力把守临确城,以防家贼作乱。待臣疲师回程之际,南怀仁更妖言惑众,大举起兵,公然谋反,欲夺北地军政之权。”
“且不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便是他如此不惜百姓受苦,同袍相残,南江雪就绝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沈明铮一愣,没想到南江雪竟如此直白地截断了他的话,峨眉冷目,全不给他任何回旋的余地,心中顿生不悦,冷声道,“你与南三爷各执一词,本王也不能只信你一家之言。本想与大小姐推心置腹,怎料你竟全无耐心。既大小姐如此说,此行阙城,又有何打算?”
“此行阙城乃殿下之命,江雪不敢不从。”南江雪道,“但望殿下奏明陛下,替我爹娘做主,保北地全境安泰。”
沈明铮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南家的三位公子兵临燕京,本王若不顺大小姐的意思上奏,怕是也难离开北地吧?”
“臣不敢。”南江雪略一垂眸,“靖国公府久沐皇恩,岂能做出那种犯上之事。江雪多谢殿下的一片苦心,只是南怀仁和他所部的叛军,江雪万难轻纵。”
沈明铮看了她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好。本王了解了。”他道。
正这时,韦氏统领从侧门走了进来,在沈明铮耳边低语了几句,皇三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不快的表情,说道,“谁让他过来的?”
“许是有人见到南大小姐往这边来了,所以……”韦氏统领道。
“大小姐稍坐,本王去去便来。”沈明铮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大小姐的茶凉了,还不换一杯,没眼色的东西!”对婢女斥了一句,他跟着韦氏统领走了出去。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那被申斥的婢女急忙重新倒了杯茶,走到南江雪身前双手奉了上去。
“放下吧。”南江雪道。
“大小姐,您若不用,奴婢……奴婢怕……”那婢女说着眼圈一红,竟似要落下泪来。她膝行向前,却不小心被什么忽地绊了一下,身体前扑,整盏茶便朝着南江雪泼洒出去。
南江雪待要起身,裙角却被那婢女死死拽住,只见她手腕一翻,一把短匕旋即亮出,径直刺向南江雪的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