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菊带璇儿回平城,宇文化成当天晚上就知道了,他当然也知道,自己都知道了,伍国定肯定也知道了,因为他,现在是羽翎卫尉,征宪皇帝对伍国定的要求很简单,别的事都可以先缓缓,宇文燕一定要看住了。
伍国定知道,征宪当然第一时间也就知道了,满朝文武都知道,征宪皇帝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筹备迎娶宇文燕的大婚之礼,对宇文燕的一举一动,征宪是极为关心的——要求伍国定一日三报。
可以理解,皇帝要结婚,彩礼当然是丰厚的,可新娘要是婚前出了状况,那皇家的脸就丢大了。
状况包括但不仅限,新娘逃跑,新娘自尽,新娘传出绯闻,等等等等。
这些,宇文化成都知道,都理解,何况,征宪迎娶燕子,其真正的目的,是诱杀文锦,这一点,跟宇文化成利益是一致的。
对文锦,他是矛盾的,文锦是他义子,从小带大的,彼此都有极深的感情,曾经,他也是这个家的一员,大家一起欢乐地扮演我爱我家。
可不幸的是,文锦长大了,而且成长极快,快到,影响自己进步了,宇文化成隐隐觉得,文锦跟他是相克的,他一路成长,自己却屡经蹉跎,前后几次被罢官。
不仅在朝廷,就是在家里,他几乎处处跟自己作对,搞得人心都散了,仆人都不好带了,连夫人冯氏,都跟自己离心离德,好像文锦是她亲儿子似的。
最不能容忍的是,文锦像一颗参天大树,严重影响了宇文豹的生长空间,豹儿虽然强壮,可智力极其幼稚,还把他当作兄弟,要不是自己在皇帝面前有面子,就凭这次他助文锦逃脱,早就被问斩了,还想当什么狼贲卫统领。
宇文家族的繁荣昌盛,说到底,还是得自己维持。
浑浑噩噩一晚上,吃不好,又睡不着,去书房看了一会书,坐在躺椅上,迷迷糊糊好像睡着了,可府中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元庚进来收拾残茶,丫鬟给自己洗脚,丫鬟出去泼水,仆人一间一间关房门……。
“义父,睡不着吧,我给你念诗。”文锦走进房间,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脸上的笑容,浅浅的,是少年特有的腼腆,眼中,对自己充满崇拜。
“锦郎,陪我荡秋千。”燕子冲入房间,夺过文锦手上的《诗经》,扔在书桌上,拉起文锦就往外跑,回头,对父亲扮了一个鬼脸。
“小儿无赖,两小无猜。”宇文化成微笑颔首,无奈叹道。无人搅扰,老夫正好睡觉,宇文化成舒服地躺了下去,惬意地睡着了。
“义父,救我!”寒冷的冬天,漆黑的夜晚,文锦纵身一跃,跳下悬崖,崖下,咆哮的虎踞河,泛着冰冷的幽光。
宇文化成身子一轻,被文锦拽下崖去,夜空,回荡着文锦凄厉的叫声,身子疾速下坠,冰冷的寒风呼啸而过,却没有凉意,宇文化成挣扎扭曲,拼命求生。
梦,这是梦,醒了就好了,醒了就好了!
可就是醒不过来。
“父亲,我们走了,你,好好的。”燕子从河面缓缓升起,托住宇文化成,轻轻一推,宇文化成一个激灵,逃命似的,睁开眼睛。
元庚
把他推醒的,当然是元庚:“老爷,你被梦魇住了,回房睡吧,瞧你,满头大汗,鞋都蹬掉了。”
宇文化成坐起身,发现后背湿透了,额头,汗津津的,一缕头发,贴在前额上,两手死死攥着躺椅的扶手,关节,都发白了,松手后,又活动半天,才恢复如常。
这才起身,缓缓向门外走去,元庚惊讶地发现,老爷,竟如此老迈,走路都是虚的,好像没有准星,修正了几次,才正确走到门口,元庚急跨几步,帮他拉开了房门,小心扶着他。
若不扶他,怕他被风吹倒!
走出房间,廊下,点着几只孤零零的灯笼,幽红色的光,照着院中的树丛,影影憧憧的,四周很安静,宇文化成叹了一口气,迈步往卧室走去,晚风掠过,后背泛起阵阵凉意。
“呱!”一声啸叫,树枝剧烈晃动,一只夜枭从林中窜出,宇文化成身子一颤,往后便倒,元庚右手提着灯笼,左手顺势把他扶住。
“老爷,鸱枭,常见的,明天把窝给狗日的掏了。”
“哎,不用,何必让它家破人亡,元庚,今晚,你就在我房中睡吧。”
“小人不敢,小人在房外给老爷值夜吧。”
宇文化成叹了一口气,看了看元庚,眼中,无比和善:“说起来,你比我还大几岁,年纪大了,不要值夜了,叫两个年轻的奴才吧。”
元庚选了两个二十出头的仆人值守,按说阳气很盛,邪秽近不了身,可宇文化成一闭眼,又看见了天周皇帝。
“宇文爱卿,你辅佐朕的儿子登基,立了大功,你好惬意。”天周不怒自威,背着手,口气淡淡的,好像,站在云里。
“老臣不敢,老臣都是按皇上旨意行事的。”虽然在梦里,宇文化成依然不敢有丝毫不敬,心中知道天周不在了,还是恭恭敬敬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
“你呀,你呀,你就敢从朕身上偷玉玺,朕,本是要传给老三的,你看,老三不是在你身后!”
宇文化成惊恐不已,起身,回头,真的看见一张脸,
三皇子的脸,跟他脸对脸,距离,咫尺之间,宇文化成急退一步,双手一揖道:“臣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浅浅地笑着,向他缓缓伸手,掌心向上,意思很明显,玉玺,拿来!
宇文化成疾速后退,三皇子紧紧跟随,双脚离地,衣袂飘飘,竟是御风而行,手,始终伸在他面前。
宇文化成抵在树上,退不动了,三皇子抵近,手掌握住他喉咙,淡淡的笑着,眼中,明媚如春,浅浅的华贵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