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峻望着一脸愁云的陶侃,笑道:“老先生,您是不是觉得有些为难了。”
当下,陶侃的年纪已是六十有一,李峻称其老先生不为过,而且李峻也一直敬重陶侃的为人与为官的正直。
“哈哈...唉...世回,你说的没错,老夫真的是有些为难了。”
陶侃笑了笑,无奈地摇头继续道:“我本就是寒门出身,被那些世阀豪族的大臣们所不容,在天子的面前进不上话,更谈不上能左右天子的决定,老夫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呀!”
陶侃所说的都是事实,现如今是要找出一个迎敌的法子,没有必要虚夸,他也不在意向李峻坦白自己的难处。
另外,陶侃明白在此紧要的关头,如果朝廷与王敦不能全力对敌,依旧是相互敌视,那江东挡不住石勒的全力一击,天子被掳的惨状也必然会再次重演。
李峻替陶侃斟满了酒,转头望了一眼亭外的池水。
继而,他又望向陶侃,淡淡地说道:“当初,洛阳危急之时,江东做壁上观,以至于城中的百姓与大量的皇族官眷死于非难。刘琨孤军抗敌之时,江东依旧是不闻不问,并在其落败时,恐其变节而命人杀之。”
望着陶侃欲言又止的样子,李峻冷笑了一下,摇头道:“祖豫州呢?他又为何过早的病逝?还不是朝廷恐其势大,想要分兵夺权的缘故。”
“世回...这...”陶侃也仅说了一句,便不知该如何辩驳李峻的话。
“从兵乱到现在,江东做过什么?除了内斗外,可曾派过一兵一卒入中原?”
李峻深吸了一口气,轻蔑地继续道:“当下,大量的难民留驻在广陵与北府,朝廷是无力接收呀?还是想用他们的命来挡下羯胡军呢?”
“先生,我孤身在西境收复失地,朝廷可曾有过增援?可曾给过将士们一日的军粮吗?”
说着,李峻举盏饮尽,望着陶侃正色道:“如今,西府之所以称臣,不是敬天子,只是不愿汉人再内斗下去,让百姓们有个活下去的盼头。”
对于眼前这个年轻人,陶侃在心里确有佩服。
无论是西境的收复与平叛,还是西境各州的民生安稳,包括李峻的一系列用兵,都让老人由衷的赞叹。
当下,以西府所掌控的地域和实力而言,李峻就算是称王称帝,江东对此也无可奈何。但西府依旧向司马睿称臣,这更是让陶侃对李峻有了极深的好感。
陶侃和李峻并不熟识,但他认识李烈与李蒙,并对那父子二人的忠君大义颇有感慨。
当下,陶侃觉得李峻不同于他那惨死的父兄,李峻似乎并没有忠君之义,有的只是悲天悯人的胸怀,而这份胸怀中更有着治世于安平的渴望。
“世回,你说的都没错,当下的朝局纷乱,虽说江东无作为,却也是仅存的汉朝廷呀!”
说着,陶侃苦笑了一声,继续道:“正如你所说,终究是汉人的天子,能让天下的汉人有个盼头,可王敦确实有不臣之心,也极有可能击碎这个盼头啊!”
李峻笑了笑,摇头道:“老先生,您信因果吗?”
“啊?因果?”陶侃先是疑惑地望着李峻,继而明白了李峻的话意,无奈地苦笑了一声。
“不说陈年的事啦,只说这帝位不稳的根本原因,其实也是他们皇家自己造的恶果。”
李峻站起身,拾起一块小石子抛进水池,望着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口中继续道:“之前,无论朝中如何争权夺势,也只是在天子之下的动作,可赵王司马伦坏了规矩,把帝位拉进了争斗中。”
说着,李峻转身望着陶侃,淡笑道:“所以,人人都知道天子位是可以夺的,并非是司马家的专属,如此也就不能怪王敦了。”
陶侃闻言,急忙站起身,刚欲争辩,却见李峻笑着摆手道:“先生莫急,我也并非是要支持王敦夺帝位。”
“既然西府是朝廷的西府,那李峻就会支持天子。”
李峻坐了下来,将酒盏递给陶侃,继续道:“我不管江东的争斗如何,只要王敦不改朝换代,那把龙椅还属于司马家的人,也便可以了。”
看着陶侃的苦笑,李峻笑道:“权臣嘛!江东不缺,就算没有了王敦,不是还有王导,司马羕、卞壸等人嘛,以后可能会有更多,先生也可以做权臣呀!”
陶侃摆了摆手,摇头道:“老夫做不了权臣,也不愿意得到那样的权势,能给后人留些傍身的家产也就足够了。”
李峻点了一下头,继续道:“我与王敦交好,所以才支持他为权臣,这其中也主要是不想朝廷打西府的主意,免得我与天子反目。”
“所以,我会去劝王敦。”李峻举盏敬向陶侃,神情却冷颜道:“先生,您也要向朝廷讲明当前的厉害关系。即便他们不出兵,也绝不准动王敦,否则我便会放石勒杀进江东,将他的兵马赶向建康城。”
陶侃听李峻如此说,心中陡然生寒。
他清楚李峻并非是在危言耸听,西府军有能力护住西境,也有本事将石勒引去建康,那将是一场没顶的灾难。而这场灾难是否会发生,已经完全取决于朝廷最后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