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揽停了一下,道了声:“知道了。”
西支国学院院君是凌复,是凌君的父亲。
那个还未见面,就恨自己入骨的人。
轻揽嘴角有笑意,只是怎么也到不了眉梢,到不了眼底,这可如何是好,她再睚眦必报,可是那人是凌君的父亲。
身后跟着的是知儿和墨叔,那日后,墨叔便成了自己的护卫。
她知道李景也好了,只是自己去见他那日,李景未见,说:不见了吧。
轻揽那天,却哭了许久。
他宁愿死,也要护她。
可是她宁愿自伤,也不愿靠近他。
还有什么看不透,还有什么不明白了,如此,不见已经是仁慈了。
轻揽依旧从书阁拿了不少书,知儿接过抱着,几人便出了太学院,回了院子,沿途再无流言蜚语,据说是太师动怒了,更有话语:我太学院的少师,难道配不上那凌君?所以流言都没了,可是就算有,轻揽也不会入耳了。
轻揽在房间里,读书,批注,又思考着太师出的论题,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到了黄昏,凌君便独自在夕阳中,走了回来,手里提着轻揽爱吃的菜,如今,知儿早已经在隔壁和墨叔做了饭吃了,此时在自己的小院里看书。已经习惯了不过问这边的事情,但是在轻揽需要时,却总是及时的出现在身边。
凌君在厨房忙了半晌,便端了饭菜到了房间,在桌上摆放完毕,轻揽看着他的动作,并未有只言片语,只是她不吃,他自然也不会吃。
轻揽放下笔,走到桌前,坐下吃了起来,用没有伤的那只手夹着菜,并没有看人一眼,吃完又回到了桌案前看书,凌君收拾了碗筷。隔了一会,又到了房门口,轻揽便放下笔,去沐浴,是凌君准备的药浴。轻揽并不喜欢药的味道,可是每日都得泡,不然他会一直一直换温热的药水,轻揽跟他斗过气,不过是两伤而已。
轻揽洗漱完毕,便回到了房间,直接躺下休息,每次泡完都困得很,隔了不久,凌君便也回了房间,将昏昏欲睡的轻揽扶起来,为她运转一周气息。才好好地抱着人睡去,也不再守着规矩回自己的院子。起因是轻揽的手上伤口愈合,总是很痒,凌君便日夜不离看护着她,怕她去抓。
轻揽已经懒得反抗,任由他,但是他也没有开口解释,建楼少主,孙乐乐,绑架,他都不解释。
轻揽昏迷了整整两日才醒,醒来看着他,他却始终不言不语。
后来两日,轻揽不吃不喝,他便也如是。
直到看到他手中和她手上一样的伤口,轻揽才起身狠命咬住他的肩头,直到口中有了血腥味,才肯松口,才在他怀中大声哭了出来,才肯进些粥点。
轻揽从宗学阁出来,在房间里发了半天的呆,一直等到凌君回来,看着他,纠结且痛苦。
凌君只是走过去将她抱在怀里,还是没有解释。
两人之间,依旧没有一言一语。
她等着他的解释,等着他敞开心怀。
可是他又再一次,将自己封闭了起来,落在了愧疚里。
轻揽每每看着,心痛到不能呼吸,可是他该知道,她要的,是他向她,敞开心扉。而如今知道真相,轻揽却只剩隐忍,为什么,是他的父亲。
不过两日,太师说东临国学院已到,太师和轻揽去接,安置在了太学院。那院君临别时,给了轻揽十几幅画,轻揽思索片刻,便接了下来,莫不是当时东临立抢去的那些画?倒也好。便让知儿抱了,回了院子,到了院子,打开画倒笑了,是东临的风景。总共十二幅,每幅下面还有字谜,打东临国的地名。轻揽遣了知儿去借来了东临国域图,一时一幅一幅猜了去,一边又想着见过的当地的风景。
凌君回来的时候,便见着趴在书案上睡着的人,还有铺了满地满屋的画,看着画的落款,静默多时,才帮着将画一幅一幅都收了起来,小心翼翼放在轻揽的桌案旁。
轻揽醒来,听得厨房一些响动,伸了个懒腰,看着一旁收好的画,有片刻失神,担心他误会,有冲动要去解释,但最终还是没有起身,将画归拢,放在了一旁,继续看着书,整理太学院各学院学科的事情。
凌君依旧做了饭,两人又静静地吃了,轻揽泡澡沐浴,睡觉。只是轻揽半夜醒来,看着凌君站在窗边发呆。见轻揽醒了,转身对她微笑,若是以往,这笑定然引得轻揽前去,但此刻,轻揽选择了转身重新睡去,眼泪却在转身刹那,落了下来。
第二日,西支和南曳的国学院都到了,但是太师和轻揽很有默契地都选择亲自去接了南曳的国学院,孙乐乐和狄儒去接了西支国学院。
当晚,便是三国院君和太学院学子的宴席,太学院开了宴阁,宴阁很宏伟壮观,足以容下太学院的几百学子。
太师,三位馆长,还有几位院师,自然陪着几位院君,轻揽以少师的身份坐在了三国几位有权势的学子中间。
东临仪,东临雪,韩文守,孙乐乐,凌君,凉微,耿乐。
李景并未出席。
若是平时,轻揽必然感慨风流人物,少年豪杰,或者感叹太学院的底蕴,但此时,轻揽只是静静地坐着,无悲无喜。
先是宴请,美酒佳肴,凌君不顾旁人,给轻揽布着菜,轻揽索性懒惰,反正最近自己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是凌君说了算。不过在别人看来,轻揽懒得,就差凌君亲自喂了。
轻揽感觉到太师那桌总是有不善的眼光投来,轻揽只当不察。
然后便撤了席,接下来便是各馆各院的表演,或歌或舞,或演或乐,或诗词,或武艺,看在轻揽眼里,都不过过眼云烟,她要的,只是凌君而已,她要的,只是凌君的开心而已,她不要他的自责,而如今,在他父亲和她之间,她没有了勇气。
本来轻揽以为今天会就这么过去,但是到了医学馆献艺的时候,一旁一直握着自己手的凌君突然站了起来,走到了太师那桌,只是说话的声音,却无比清朗,还有坚定。
“西支凌君,有一事要借此宴,告知天下。”
轻揽不知为何,光听得那声音,就已经眼里有泪。
该死的!
他此刻的身影,那么的寂寞孤独,清影伤人心。
轻揽的眼泪终究是流了下来,或许不该如此倔犟,好不容易才打开了他的心防,不该如此固执,加重他的愧疚。
“哦,凌君,何事?”太师问道:“此刻三国院君都在,你父亲也在,大可言明。”
“凌君枉有虚名,然自知无才无德,对上不能敬父母,对下无心护宗族,借此宴,晓谕天下,凌君从此与西支国学院院君凌复,再无父子恩情。”
上席中一人愤怒起身,怒吼一声:“你!”
轻揽的手紧紧扶住了桌沿,眼里却只有那一人。
东临仪看着,叹息一声,人,应该是不必抢了,大哥说了,若是她心里的是凌君,便不违她的意愿,可是东临最好的两队暗卫,早已藏在了鹿城的东临阁,只要她有一丝的犹豫,等着她的,是东临天下。
东临仪不喜欢她看凌君的眼神,为自己的大哥惋惜,所以便低下了头。
“年少虚名,忝为建楼少主,今亦请辞。”那边,是凌君决然的话语。
那人怒吼道,又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想必也十分痛心,“君儿,你究竟要做什么?”
“郡主千金之尊,自然不能与庶人婚约,请郡主恕庶民之罪。”凌君说完转身看向孙乐乐。
孙乐乐起身,道:“无妨,我也无心于你。”
“庶民凌君,谢郡主。”
“不孝子!”凌复摔了手中的茶盏,气得已经毫无理智,此时眼神扫到还在震惊中的轻揽,便指着轻揽骂道:“是为了这个北荒贱婢吗?”
“院君,慎言,她可是我东临的君后。”东临的院君不似东临仪的了然,仿佛要火上浇油。
“什么?!”凌复怒道,没想到东临也插上了一脚,什么君后?
“国君说了,若有人中伤君后,以倾国之力覆之,你西支可担得起?”
凌复被此番羞辱,反倒冷静了下来,看着雅雀无声的宴阁,坐了下来,回头却将眼神转向了轻揽,轻揽也看了过去,突然就懂了凌君眼里所有的沉默和反抗。
他的父亲,眼里不见慈爱,固执和阴寒倒是满眼。
凌复没想到小小女子竟然丝毫不惧自己的怒威。又看了看凌君,悲痛地道:“她无权无势,无才无德,无品无貌,无国无君的北荒,一个无足轻重的野丫头,怎配得上你?就算你要,收着做个妾室,亦可!”
凌君不用看轻揽,也知道她此刻脸色必是难看,她一直是为了自己忍着,因为动手的是自己的父亲,揽揽才隐忍至此,才与他自苦如此,若是她离了他而去,他根本没资格祈求,“她在我心中,甚好;院君,慎言。”
“罢了,你要为了一个贱婢如此,为父成全你!”
凌君不悲不喜,道:“院君知道,并不单单是为了她。”
凌复冷哼了一声,“你别后悔!离了凌家,离了西支,你看看你究竟是谁!”说完便起身带着仆从离了宴阁。
在逐渐鼎沸的议论声中,凌君向着上席之人行礼告别,然后将轻揽从席中牵了起来。
东临仪却在此时不冷不淡地说了一句:“淩公子,王兄说了,你若护不住,他不会再退。”
凌君顿了一下脚步,便牵着人走了。
太师看着吵成一团的宴阁,收了刚才的幸灾乐祸,没想到这凌君和凌复,居然不是一条心,那轻揽倒还可以托付,想罢,见还是一片吵闹,喊道:“西支的家务事,与我太学院无关,继续献艺。”
宴阁便瞬间又静了音,宴席继续。
仿佛刚才震惊天下的事情,并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