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直在小路上保持着飞快的速度,小道不好走,加上连日阴雨,泥泞不堪,车轮还陷进去不少回,耽搁了好些时间。
稚儿被无端的颠簸吓坏了,妇人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仍是止不住哭声。
行至山阴,马车骤停,妇人险些磕到车门上,稚儿放肆大哭,妇人晃着手臂,意图将他哄好。
“主子,”属下人跨到马车前,说:“咱们的人查清楚了,卓染没逃远,此刻就在绥城。咱们是否要追上去做掉她?”
李成如轻挑了车窗帘,露出半张脸,沉声说:“你挑上几人前去绥城,事情办妥之后来洛城会合即可。”
属下双手抱拳,俯首说了句:“是。”
李成如伸出头朝外望了望,树林荫翳,遮天蔽日,搞得此地颇多烟雾,风景似也不甚好。他放下车帘,转头看见元禄也伸着头往外凑,便拍了他肩膀。
“这风景又不好看,你瞧什么?”
元禄缩回了脑袋坐好,说:“干爹……他一直在哭啊……”
李成如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身下了马车。
“主子可还有其他吩咐?”属下人赶忙扶了李成如一把。
李成如叫后头的妇人下了马车,初云好不容易被哄好,这会儿挂着泪咿咿呀呀地挥着手,一见李成如,小脸直接皱成一团。
李成如示意属下接过初云,转身就将妇人抹了脖子。
“主子……”属下被李成如的狠绝骇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李成如皱眉瞧了他一眼,说:“你怕什么?将他也带去,好让他和卓染死在一起,无声无息……”
属下颤抖着声音,答道:“是……”
***
风卷未入户,静寂锁中庭。
卓染将吴松写的诗按照相同的字音重新组合了几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奇怪之处。指尖还残余着纸墨香,未等人偏头伸手拿过披风搭在肩上,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止住了动作。
这还不是普通的轻咳,卓染一手掩在唇上,一手抚着咳得有些疼痛的胸口,半晌没缓过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几日总是如此,卓染原以为是这几日天寒,便禁闭门窗,也很少出门,即便是想咳也会极力忍着,若是来不及忍,也会放轻声音。
沐恒那孩子就是太喜欢照看病人了,卓染想要仔细思考韩从忠留下这诗到底是想告诉她什么,却总是连机会都找不到。
这波咳嗽来得猛,喉间溢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却烧的嗓子喑哑难耐,下一刻甚至要将心肺咳出来一般。
卓染颤抖着手攥起案几上早已放凉的水,在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一口灌了下去。
冰凉的水漫过喉间,干痒痛感逐渐消减,卓染用手撑着桌沿,大口喘了半晌。
片刻后,卓染抬手抹掉了额上渗出来的汗,就听沐恒在外边敲门。
卓染眨了眨蕴着水汽的眼睛,轻声说:“没休息,你进来吧。”
沐恒推开了门,走了几步才发现风有些大,又转过身关上了。
“瑕丘,你要出去转转吗?”沐恒看卓染穿得单薄,说:“怎么不添件衣服,你伤才好一点啊。”
卓染闻言用手勾了披风裹在身上,说:“我就不出去了,若是你不嫌弃,可以带上我弟弟,他很喜欢逛街的。”
沐恒摇了摇头,说:“我才不要和他,我只想和你一块去。”
卓染握住她的手,扯唇笑了笑说:“我是真的有些不舒服,改天一定陪你去。”
“你不去我就不去了。”沐恒松开了卓染的手坐到了她对面。
卓染索性双手撑在了桌上,很自然地挡住了那首诗,说:“你是从小在这里长大吗?”
沐恒也学着她的模样趴到了桌子上,说:“是,但是我有师父,时不时会去南疆。”
所谓时不时都指的是三年五载,沐恒今年十八,算上出生总共也就在绥城待了四回。
卓染“噢”了一声,挑眉说:“那……你知不知道绥城里有个地宫,是在一个庙的后山建的。”
沐恒歪着头,说:“知道。”
“你没有去那里玩过吗?”卓染问。
沐恒闭上了眼睛:“没有。”
卓染又“噢”了一声。
“你想去那里吗?”卓染问。
沐恒突然睁开了眼:“你想去?你想去我就去!”
“我并不想……”卓染笑了笑,看见沐恒又闭上了眼,不禁笑出了声。
这一笑不打紧,就是牵动的胸口疼,方才咳嗽的余味儿还没散,这会儿又有反上来的兆头。
卓染忍了片刻,突然双手捂着唇又咳起来,沐恒叹了口气,走过去替她拍着背顺气,说:“你这身子真是弱不禁风,我的药不起作用吗?”
卓染答不上话,肩头的披风随着她剧烈的动作掉了下去,沐恒察觉有些不对劲,立刻扳着卓染的肩膀,急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卓染双手骤然抓紧了沐恒的袖口,渐渐平息了咳嗽,只是大口喘息着,颇为艰难。
沐恒抬手擦掉了卓染额上的汗,立刻握住她的手腕。
“不要慌,”沐恒用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卓染的背,轻声说:“不要着急,慢慢呼吸。”
卓染眼前泛出紫金,靠着沐恒的手臂缓了半晌才慢慢恢复正常。
“你背上的伤虽然没有正中心脏,但是很可能伤到了肺部,”沐恒紧紧皱着眉,说:“都怪我当时没仔细替你看看。”
卓染舔了舔干涩的唇角,说:“不怪你……”
沐恒垂眸看着卓染,说:“你咳了几日了是不是?要不是我今天硬缠着你发现了,你就不打算治了是不是?”
“我没有……”卓染松开了她,说:“这几日就是这样,你不要小题大做。”
“没死你都觉得是小事?”沐恒一把扯过卓染腕上的红绳,那铃铛的声音和她袖子上的铃铛声音混在一起,卓染伸手要夺。
“你有情郎吧瑕丘,”沐恒看卓染的模样就笑了笑,说:“既然有情郎你还不好好爱惜身体,没见过你这样的。”
卓染冷下脸,说:“还给我。”
沐恒挑着眉,说:“现在知道生气了。”
“他在哪儿啊?”沐恒将手绳重新系在卓染腕上,说:“这么久了他都没来找你?”
卓染转身倒在榻上,闷声说:“你出去吧。”
沐恒摸了摸鼻子,说:“行呗,我去给你熬药。”
卓染扯过被子滚了一圈儿,若飞还是没有回来。卓染有预感,若是真的在绥城遇到什么事,等到厉埏川再见到她,估计就是一具凉透了的尸体。
他在哪里?
到底有没有收到信,到底知不知道她在绥城?
到底还要等多久?
卓染轻轻吻上了那根红绳。
“厉埏川,你还要不要我啊……”
------题外话------
[1]仿古诗:《离合诗赠张监阁老》(唐.权德舆)
黄叶从风散,共嗟时节换。忽见鬓边霜,勿辞林下觞。
躬行君子道,身负芳名早。帐殿汉官仪,巾车塞垣草。交情剧断金,文律每招寻。始知蓬山下,如见古人心。